眼见阿六那第二箭恰是错过了楚宽那自裁的匕首,皇帝一时面色遽变,疾掠上去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把抓住楚宽,怒喝了一声混账。然而,哪怕他怒气勃发,那个大多数时候都会面容沉静说一些认罪之语的童年玩伴,此时却只是空留一丝莫名微笑,竟是已然气绝,
除了之前那些话,竟是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当成遗言的只言片语。
皇帝之前得到宫中钦天监观星台上的人禀报,声称张园之人莫名其妙在大白天放焰火,于是他觉得有些诡异,一时思忖无事,索性就微服匆匆出宫打算去看个究竟,谁知道在北安门遇上马车坏了,修车借车换车之后耽误许久方才得以回宫的永平公主。
听永平公主急急忙忙解释,说朱莹被清宁宫太后召见,张寿却表现异常,好似出了什么事,他干脆带上这女儿直奔张园,却发现这儿人竟是少了一大半。从一群懵懵懂懂只知道听命行事,于是大白天放焰火的小家伙那儿问明,朱泾约了张寿去白云观,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自家女婿,在哪里说事情不方便,却偏偏要去什么白云观?于是,皇帝立时派了人去,召了一队锐骑营赶来了白云观。
而刚刚进来时,虽说只来得及赶上最后这场厮杀,但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因此皇帝甚至在心里发狠,定要严惩楚宽,以儆效尤,给朱泾和张寿翁婿一个交待……而由此想到一桩桩前事,他甚至想好,哪怕抛开旧情不顾,也要仔细对楚宽问个明白。
但此时此刻,他的脑袋却一片空白,眼前仿佛走马灯似的转过了一幕又一幕。
而下一刻,刚刚哪怕皇帝现身时却依旧没有停手的众多御前近侍,恰是齐齐束手就缚。可是,他们这停手实在是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对手们大多数收势不及,刀剑之下,一时间竟是有死有伤。可即便那些死伤之人,也只是发出低低的闷哼,却没有一个人求饶认罪。
足足好一会儿,皇帝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满手鲜血的他徐徐松开手,任由手中尸体滑落在地,随即抬头看向朱泾和张寿,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到底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张寿也没想到楚宽竟然如此决绝,然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阿六只拦住了那一剑,却没有挡住那一刀,因而此时他正在侧头看那面露懊丧的少年,竟没能第一时间回答皇帝的问题。然而,他会一时失神以至于忽视了天子,但赵国公朱泾却不会。
“莹莹,你把张寿带出去。”说完这话之后,朱泾也不管朱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又径直吩咐道,“其他人把楚宽带来的那些御前近侍也都带走,我有事单独禀告皇上。”
朱莹本来还想坚持,可见父亲那眼神中流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再加上看到张寿明显有些神思不属,她最终直接上前拖着张寿就往外走,可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瞧见阿六也在那发呆,当下就嗔道:“阿六,愣在这干什么,快来背着阿寿,你看他被吓得!”
阿六只微微一愣就赶忙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张寿背在了背上。可是,当他头也不回地跟着朱莹往外走时,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人狠狠揪了一下。虽说他从来都对疼痛很有抵抗力,可此时却禁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就听到身后呵呵一声冷笑。
“你也知道疼?可你也不知道怕!”
知道是张寿已经恢复了清醒,阿六见朱莹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在前头,他就小声说道:“少爷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还装傻?而且还是和我装?阿六,我和你一块相处那么多年了,你这点心思瞒得过我?你要是想拦住人,哪怕那是楚宽,他哪只手自裁,哪只手就绝对会中箭,你怎么可能失手!你以为皇上是傻子吗?”
阿六小声嘟囔道:“可他身上肯定还有毒药……嘴里肯定也有!”
“那你等到他服毒不就好了,用得着装什么失手?”张寿低低喝了一声,见前头的朱莹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他不禁恼火地又拍了一记少年的脑袋,待想再训时,他就听到了少年那低低的声音,“就算要给他偿命,我也要杀了他!”
“谁让他想要杀你!”
张寿顿时被噎得无语,紧跟着,他就只见前头的朱莹竟是突然回转了过来,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就对着阿六问道:“小阿六,你老实告诉我,之前楚宽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疯话。”张寿实在没兴趣再提刚刚那些对话,尤其是知道阿六能够一字不漏复述对话过程的情况下。因此,他没有给阿六说话的机会,只是言简意赅地大致提了提,把重点落在楚宽怀疑自己生而知之这一点上。结果,他就只听朱莹恨恨骂了一声。
“简直荒谬!生而知之怎么了,这世上不是常有些志怪玄奇,说是某某转世到了某某身上,于是一个小孩子老气横秋地当人家老祖宗?读书人尚且会津津乐道记录这些东西,足可见这又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楚宽他吃饱了撑着吗?居然闲着没事干纠缠这些!”
而见朱莹压根不以为然,张寿不禁苦笑了一声,继而就岔开话题问道:“永平公主之前说你是被太后宣召入宫,看你这样子,是半路上就识破了?”
“最近乱七糟的事情多,于是祖母和娘都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小心,所以我就和玉泉姑姑事先约定了口信,宣召我入宫的时候一定要带上那几个字。那真的是清宁宫的内侍,编的理由也似模似样,可他说的宣召却没有那口信,我就动了疑心。”
“我还以为那是单纯有人想对我图谋不轨呢,所以悄悄让人给大哥送了口信,然后对那个家伙说,我要买东西带进宫献给太后,然后大哥守株待兔,直接设伏把人拿下了。那家伙难缠得很,一见不对就求死,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和楚宽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朱莹忍不住恨恨地又骂了两句,随即却又微微扬了扬眉:“不过还是大哥厉害,他动作快,把那个求死的家伙给拦下了。后来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问了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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