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把小院里外照得一片通红,跟白昼一样明亮。

灯影下,无数身影脚步杂沓匆忙,跑出跑进,熬药的,端汤的,烧水的,传递消息的……整体气氛压抑而冰冷,沐香居往日里整个柳府最繁华热闹的去处,如今完全换了个样儿。

哑姑坐在枕边,一根水葱般的手扣住丝绸软被上露出来的另一根女子手腕把脉,扣住关寸,屏住呼吸,默默感受这脉搏的动静,许久许久……

室内安静如水。

宝儿早就睡了。

下人们哪里敢有半声咳嗽之声。

柳丁茂首先打破了沉默,“你看,这玉娇的病,可有救没有?”

他的声音在颤抖。

哑姑慢慢抬起头,身边的小丫鬟首先看到烛火映照下,哑姑的眼里含着泪花,她摇摇头,“准备后事吧,没救了。”

柳丁茂僵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

一地的仆妇丫鬟发出低低的啜泣。

其实九姨太没救了,这一点大家早就看到了,这段时间老爷真是下了血本为小姨太的病奔走,满灵州府的名医几乎请到了,流水一样请来送走,但是几乎都是一样的结果:这个女人的病没救了。

柳丁茂把最后的希望押在哑姑身上,想不到连她都说没救了,那就是真的没救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目光炯炯看着哑姑:“你不是有很多偏方吗?你不是有着别人没有的本事吗?玉娇生产的时候难产,谢玉林都没治了,你一出面就把母子俩都救活了那乔妈妈的孩子长得那样,你不也还是治疗得好了许多吗?万儿媳妇,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你再试试好吗?宝儿不能没有亲娘啊”

哑姑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本来她一直在心里有那么一丝看不起这个养尊处优的老爷,一天到黑躺着吃喝,然后就一个劲儿娶小老婆,说白了就是封建社会里一个剥削劳动人民的寄生虫吧呵呵,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偏见!现在看到他为了小老婆痛苦成这样,她不由得有一点感动,看得出他是真爱这九姨太的。

“我,尽力了。”哑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艰难地往出挤。

满屋子哭声骤然大了起来。

一直昏迷的李万娇醒了过来,悠悠睁开眼,目光含着一层雾气,有些迷离地望着哑姑。

哑姑不由得心里又一阵难过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爱伤感了!从医学院开始,到医院好多年,在无数生死面前练就的铁石心肠哪儿去了!

“宝儿”九姨太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呼喊。

她抓住九姨太的手,埋头把嘴贴近她耳畔,轻轻笑道:“放心吧,你的孩子,我们会善待的。”

垂死的九姨太却好像听不懂这句话,慢慢瞪圆双眼,眼里含着对人间的不舍,对幼儿的牵挂,目光贪婪地瞅着面前这张小巧的年轻面孔,似乎在祈求,在等待一个答案。

柳丁茂凑过来,“娇儿你就放心走吧,宝儿我会好好抚养长大的,你是怕我再娶了新人就忘了你是吧?放心吧,我从此再也不纳妾不娶新人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是最后一个了!从此我就安心养老,抚养我们的宝儿,好好看护我们柳家这一大家子人口,大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好。”

九姨太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可还是不甘心,目光深深地望定面前不肯闭眼。

“是想看看宝儿吧?”丫鬟忽然哭喊。

宝儿被抱来了,还在睡梦里的孩子被弄醒了,很不愿意地揉着眼睛,看样子想哭闹。

“快看看娘亲吧,这是最后一眼啊”二姨太接过孩子抱他挨近枕上将死的人。

九姨太眼里瞬间闪出明亮的光,似乎要伸手来摸孩子的小脸蛋,可那枯瘦的手哪里还有力量。

哑姑抓住她的手,帮她按到了孩子的小脸蛋上。

李万娇枯涩的眼里腾起一层水雾。

“求求”她望着哑姑,艰难地说道。

“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呢?”柳丁茂苦恼。

“是啊,妹妹你到底要交代什么呢?难道是要见什么人?我们都在这儿啊”二姨太也赶到苦恼。

哑姑被这将死的目光盯着,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心里说好像我欠了她一袋银子不还一样,难道是临死找我讨债?

眼前的九姨太久久睁着眼不肯闭上,那吊着一口气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了心碎。

宝儿就算年幼,却也实在懂事,好像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裂开小嘴大哭不止。

“抱走吧。”柳丁茂心烦,挥手。

孩子抱走了,哑姑注意到李万娇的目光并没有随着孩子移动,而是一直痴痴盯着自己。

完了,难道这是要跟我索命,拉我一起去做鬼?!

惊恐的同时,她知道这念头是荒唐的,赶紧极力让自己平静,在脑海中追问一个问题:一个年轻妇女,临死之际最牵挂的是什么?自然是孩子了!可都已经跟她说了,叫她放心,大家会对孩子好的。

为什么还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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