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人大概早就投胎转世了,所以才不来看她,所以她也就这样慢慢忘却。

可若不是亡亲又会是谁?莫非是她心里的那个怪?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抽泣,宋霁月顺声望去,好像是京城周家的人。

周家也是武将之家,几年前的西南大捷乃周门所在的军队首功,但是周副将重伤不治,回京后直接送进了陵园。

宋霁月刚认识周副将时,以为他已过而立,后来才知道,他只比自己大了一两岁而已。

那时,周副将还打趣说,别看他生的老相,等到了五六十岁,他还是如此,到时候可比别人看轻许多。

可谁知,还没到五六十岁时,他就已经不在了。

董骏钦和高霆似乎正在安慰周夫人,身边两个女儿也是哭哭啼啼的。

宋霁月再次看向自家的墓碑,这悲伤的情感忽然涌出来。

倒也不因少年家亡,只是感伤若当年她也惨遭杀害,那她宋家岂不是连个哭一哭的人都没有了吗?可更伤感的是此刻她虽在,却哭不出来。

公公总说寿命短长不由人,谁都是独自来独自去。黄泉路上寂不寂寞她不知道,只是想到一生到头却无人记得,就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那真的是一件悲事。

那日归家,宋霁月又回到了从前,不爱出门,不大说话。

董骏钦担心她,可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什么原因。宋霁月戏称是女人到了年纪的缘故,她知道这搪塞不了董骏钦但至少不要让他这么紧盯着自己。

直到公公过世后,她的身体终于承不住她的自哀渐渐衰败下去。

药香和银针再次包围她的生活中。终于在一场怪异的却又疯狂的夜梦后,宋霁月问他:“阿骏,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活下去?”

宋霁月的本意仅仅是好奇。这副病体有多费神,她非常清楚。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三十几年来她给周遭的人带去多少拖累,她实在不敢想。

可是董骏钦却哭了。

宋霁月吓坏了,男子汉大丈夫说流泪就流泪,着实吓坏她了。

那晚董骏钦和她说了许多生的理由,可是宋霁月却没放在心上。

董骏钦的容貌衰老得极慢,之前穆擒风来串门时无意中说漏嘴说他已入仙道,寿命比一般人长的多,或者说他的时间比一般人慢的多。所以宋霁月明白,就算她身强体健,她也不可能不先走一步。

走就走吧,宋霁月忽然安心了,至少她还有董骏钦为她哭一哭,走就走吧。

不过,董骏钦的医术不是瞎吹的。即便她不想活也还是熬过了几年。

初冬的某一日,屋外银杏树金黄仍在,她心里的那个小怪想去看一看。

宋霁月动动身,似乎还有点力气于是起身出门。

婢女见她愿意出来,便要找件亮色的衣裳给她打扮。谁想,最后竟是一身的红。

宋霁月无奈,这是当初的婚服啊。

婢女却不肯退让:“老爷把这婚服收的那么好,肯定很珍惜它。您难得愿意出门,就穿这件吧!外头的罩衫我给您换个别的,这样就不是婚服了!”

宋霁月是懒得折腾,索性随她去了。

换上衣裳后,婢女又说离家不远处有一大片银杏,若要赏这最后一点秋色,就该去那里。

于是她架着宋霁月去书房叫上董骏钦一道去。

不过董骏钦并不在这儿。

宋霁月实在不高兴满宅子找人,于是坐在书房内,让婢女自己去喊人了。

董骏钦的书房真的是书房,满满当当的书本子,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得完。

这间书房对宋霁月来说是随时随地可出入的地儿,只是大多时候她还是拜托董骏钦把书带到卧房给她解闷。

今日再进,宋霁月想反正也来了,不如看看。

晃了一圈,她发现除了几本她看过的故事集之外,大多都是医术和心法。

倒是桌子上那把短剑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剑她认得,是董骏钦的随身佩剑。不过他甚少使用,至少宋霁月没见过几次。

之前穆擒风与南琴私下里告诉她,说董骏钦与长剑八字不合,之前一把剑是断剑且无法修复,而现在这把是对付造生石时被折断的,又修复不了。所以那之后,董骏钦索性就改成短剑。

只是这短剑有个奇怪的名字,藏魂。

穆擒风之前说是叫葬魂,埋葬的葬。后来被董骏钦纠正是藏匿的藏。

只是宋霁月听着,不管是葬还是藏,都挺诡异的。

不过诡异归诡异,这剑上挂着的铃铛倒是挺精致的。

宋霁月以前也见过这铃铛,当时她还好奇,别人都挂剑穗,为何他要挂个不会响的铃铛。

董骏钦说,这铃不是一般的铃,是能带人回家的铃。

宋霁月听着也就笑过,全当董骏钦怕自己迷路的仙门法术。

只是今日是真有点无聊,她逗了逗那银铃。大概八九下后,宋霁月突然听到几声叮铃声。

宋霁月愣在原地,她很确定这个铃不会响,否则董骏钦随身这么多年,她不可能听不到。

宋霁月疑惑,难道是幻听?她再次拨弄,确确实实有铃声呀。

可是当宋霁月第十次出手,手指触碰到银铃时,精致的刻纹上出现一条不和谐的纹路。

银铃碎裂时,门窗紧闭的书房掀起一阵大风。红色衣摆被吹得嘶嘶作响,可人在风中岿然不动。

只有眼睛因为风力不得不闭上。然而闭眼后,宋霁月脑海中映出无数画面。

当风渐渐转微,画面定格,宋霁月的脑海里有一个人。

那人正和她坐在重草堂的院中吃着点心,和她讲着鬼故事。

宋霁月终于知道她这一生究竟哪里不完美了,原来是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她想起那日在进入鬼市前,她听到自己身体里另一个人与南琴说只要销毁石生灵就能保住她,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常。

她还想起南琴问那人,若是如此他将何去何从。

那人没说。

风停后,宋霁月记起来了,那人最后抹去了关于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这就是石生灵的力量,也是造生石修复元灵魂魄的代价。

宋霁月看着银铃碎片,突生鼻酸。

董骏钦方才出门是去接穆擒风夫妇,回来时听宋霁月说她在书房等他,可一进房就见她红着眼。

穆擒风也吓了一跳,南琴上前寻问,宋霁月却道:“我看见阿律了。”

“阿律?”三人诧异,“他在东麗呢。你怎么会看见他?阿骏啊,你家夫人想别的男人了?”

原来真的谁都不记得了。

宋霁月失望地低下头,盯着地上的碎片,那股悲伤的心情再次袭来。

穆擒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才引得宋霁月这般。于是他转移话题道:“咦,你的小铃铛怎么碎了?”

宋霁月不安地看向董骏钦,可他面色如常并无特别。穆擒风以为她是为碎铃才愧疚难过的,于是又道:“这铃好多年了,总归会老会坏。霁月你也别自责了,等下出去我们买个新的给他。”

说完,还不忘捅捅董骏钦。

董骏钦把碎片拾起来,安慰道:“没事的,你别紧张。一个铃铛而已。正好之前得了一个冰石,回头夫人用它给我编个结做剑穗吧。”

连董骏钦也不记得了。

宋霁月勉强挤出个笑脸,而后她朝三人身后的门外看去。

银杏树下,一个虚影正在撩拨那些落叶。

宋霁月不死心,她想再次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于是她回头,穆擒风和南琴正在说话,而董骏钦把那些碎片装进一个同样精巧的盒子里。

宋霁月看见,他皱着眉给那盒子施了法,微光消失的同时,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天之后,宋霁月的精神忽然又好了起来。甚至破天荒地锻练身体,甚至研习法术。

而她那自言自语的毛病也更加严重。

有几次南琴来看她,发现她对着空气说话。南琴问,她只是摇头否认。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

宋霁月还是没熬过那年的三月。在最后的日子里董骏钦几乎是把她锁在屋子里,没日没夜地尝试各种术法。

能请的人也请过了,可是他们都说,连董骏钦都没法子的病他们更没法子。

他很难过。

但是宋霁月却觉得轻松多了。她逐渐感受不到身体地存在,而后看见了她心里那个小怪和她说的幽冥。

幽冥里的阎罗王盯着她的元灵魂魄似有犹豫。半响才问她:“你可有遗愿未了?本王允你半个时辰去了一了。”

宋霁月想了想,于是给守灵的董骏钦托了个梦。

而后她饮下孟婆汤,褪去这一世的一切,只留下那只小怪在魂魄中忽闪,等待董骏钦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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