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觉得许睿似乎强大得无所不能,永远不会疲惫,永远不会厌倦。但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体会到许睿也是有弱点的,他会不高兴,会生病,会闹脾气,但这些弱点并没有破坏许睿强大完美的形象,反而让他更真实具体,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管许睿情愿不情愿,车很快就到了,郁杏子拉着他上了车。

一路上许睿都持续低气压,不断散发着寒气,不明情况的司机忍不住扯扯衣服,纳闷是不是自己的冷气坏了,要不怎么这么冻得慌?郁杏子则假装看着手机,对许睿无声的抗议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假期里,医院里的人非常多,拥挤嘈杂,忙碌而喧嚣。

郁杏子花了二十六元给许睿挂了专家号,又到柜台花一元钱买了病历本,看到医院墙上的电子显示屏显示排队等候的还有十一个人,他们就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的走廊座椅上等候叫号。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尤其是对那些正忍受着痛苦、对未来充满恐惧和不安的人来说,站着是煎熬,坐着也是煎熬。

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明亮的光线映射到每一个角落,但整体气氛却是压抑低沉的。

院里各式各样的人行色匆匆,周围等候的有西装革履的白领,有粗布麻衣的农民,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蹒跚学步的稚子。他们神色各异,有人愁容满面,有人故作镇定,有人强颜欢笑,有人黯然伤神,在医院里坐了不到一会儿,就能感受到人生百态,世事无常。

“其实,我挺不喜欢医院的。”一直安静坐着的许睿,突然出声道。

郁杏子转头望向他,却见许睿眼神平静地望着周围来去匆匆的人,他声音清冷低沉,缓缓说:“我父亲在我十五岁时,被检查出恶性淋巴瘤,也是在这样消毒水浓重的医院里,我看着他闭上眼睛。”

郁杏子一愣,没想到许睿会告诉她这样私密而沉重的往事,她想提醒许睿这样不妥,却听许睿继续道:“他是个外刚内柔的人,表面上严厉苛刻,内心却很关心我们。我以为他像高山巨石一样坚不可摧、不可逾越,没想到,山崩石裂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个总忙得不可开交一刻也不愿停下的人,永远地躺下休息了。他走得镇定从容,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惬意,维持住了生前惯有的体面。”

“我母亲紧紧握住他的手,哭得声嘶力竭。”许睿顿了顿,皱着眉回忆道:“周围人哭成一片,有的人是真的泪如泉涌,有的人是假惺惺故作姿态,我和哥哥静静站在门边上,他没哭,我也没哭。”

“母亲常说我哥和父亲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严肃刻板、不苟言笑,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但那天,哥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认真道‘别哭,父亲走了,以后家里就要靠我们撑起来了’,我一直觉得他多此一举,不用他提醒,我也知道。”许睿缓缓低下头,郁杏子心里一揪。

虽然许睿说得冷静从容,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落寞。

从许睿简短的描述中,她能想象出许父离世时的画面。热泪盈眶不一定是真的悲伤,冷静克制也不代表不悲痛,情感外放容易,压抑控制却难,沉默有时是一个人最大的哭声,不哭也能成为一个人最悲的哀恸。想到少年时努力克制自己的小许睿,她觉得心里有些疼。

“你看啊,再有钱又如何,再有权又这样?眼睛一闭,不过一抔黄土。”许睿勾起嘴角,自嘲般笑了笑,面向郁杏子轻声道:“不好意思,和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只是不太适应医院的环境。”

郁杏子有些难受,却不知道如何安慰许睿,这一瞬间她很沮丧,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连话都说不好。犹豫着,踌躇着,她轻轻伸出手握住许睿,两人十指相交,用力握得密不可分,她思考了许久,只能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没事,都过去了。现在你还有我……我,我会陪着你!”

许睿一愣,随即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他肩膀笑得一颤一颤,让郁杏子十分羞恼。

在郁杏子即将恼羞成怒时,许睿嘴唇微动轻声说了些什么,但医院机械的叫号提示音却不合时宜突然响起:

“请四十七号许睿,到一号办公室就诊。”

提示音声音太大,完全掩盖住许睿的声音。以至于许睿离开了,郁杏子都不知道他曾经说了话,她仍为刚刚的事羞愤不已,一个人气鼓鼓地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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