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府城外,陈十六郎夫妇施礼再拜。

“父亲走好。”他们说道。

刘奎有些不自在的摆摆手。

“说了让你们别来送了。”他说道。

“不知道的话自然不来,知道了怎么能不来送父亲。”陈十六郎说道,再次施礼。

“别和别人说啊。”刘奎忙说道。

哪有父亲送女儿出嫁的还送到婆家门前。

“我只是正好陪你徐四叔回乡,顺便来送她一程。”

一旁的徐四根笑了,刘奎瞪他一眼。

“不是吗?”他说道。

徐四根笑着点头应声是,又看向依依不舍的刘小娘子。

“大姐儿,你别难过。”他说道,“等过了年开了春,你就跟姑爷到西北去了。”

刘小娘子点点头。

“四叔,你看着点我爹,让他少吃酒。”她说道,“也别总和上司作对吵吵闹闹的。”

被女儿这样说刘奎顿时涨红脸。

“你这死妮你知道啥。”他瞪眼喝道。

徐四根拉住他,笑着对刘小娘子点点头。

“好了,我知道了,天冷,你们快回去吧。”他说道,看向陈十六郎。

陈十六郎也在一旁悄悄的看着他,视线相对,他忙垂下视线施礼。

“走吧,我们还赶路呢,年前要回到家。”刘奎说道,再不迟疑翻身上马。

看着二人上马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刘小娘子还是忍不住抬手拭泪。

“末娘,别难过。”陈十六郎说道,“过了年就能再见了。”

刘小娘子点点头,擦了眼泪。

“回去吧,怪冷的。”陈十六郎说道,一面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给你暖暖。”

城门外人来人往,刘小娘子红着脸抽回手忙上车。

陈十六郎也有些讪讪跟上去,坐上车向另一条路而去,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那个看起来眉眼普通,但带着几分威严之气的男人,就是她的义兄,官封西北路牧司提举的国舅爷啊。

“你以前见过皇后娘娘吗?”

耳边忽的有人问道。

陈十六郎身子不由一僵。

“听说当初在京城,皇后娘娘最先结识的就是你家呢。”刘小娘子好奇的问道。

“是,”陈十六郎说道,“娘娘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不由长吐出一口气。

眼前不由浮现站在斑驳树影下的女子。

“自然不是,是这位公子一个人厉害。”

“且停寺,且停碑的故事讲的也好。”

那女子含笑说道。

何止见过,还曾要议亲,没议成,他还好一段伤心……

当然这心事可不敢对任何人说。

“你,还有你们家都是好人。”刘小娘子说道。

陈十六郎转头看她,新婚小妻子笑颜如花。

“那时候皇后娘娘还是个傻儿孤女,你们都能对她很好。”她笑道。

纵然有求医治病的恩情,但到底是身份地位悬殊。

“是娘娘人好,我们家其实一直欠她的情。”陈十六郎说道,也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小妻子的手。

刘小娘子的脸便又红了,想要抽回来。

“这是在车里。”陈十六郎笑说道,握紧了没松手。

直到走出去好远,刘奎才回头看,只看到远去几乎看不到的驴车。

“又不是没钱,不买一辆马车,雇了驴车,那驴瘦的能走回去吗?”他没好气的说道。

徐四根哈哈笑了。

“你别瞎操心。”他说道,“这时候陈家难道要高头大马绫罗绸缎招摇过市吗?多少眼盯着看呢。”

刘奎瞪眼要说话,徐四根没让他开口。

“……若不然娘娘为什么直接问你?你以为像你这般不惧他人言语清名的有几个?”

那是!

“我刘奎怕什么!”刘奎立刻一脸得意的说道,“当初你们是太平居的掌柜,有钱,你们妹妹还认得陈相公,有势,有钱有势,那又如何,在老子眼里依旧是逃兵,是逃兵,就得抓!”

徐四根抬手给了他的马一鞭子。

“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是逃兵,是被人逼的。”他说道。

“被人逼的你们也是逃了!”刘奎瞪眼。

二人瞪眼一刻,徐四根忽的又笑了。

“想起来好像昨日才发生似的,竟然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了。”他说道。

眨眼间已经物是人非。

这一句话让刘奎瞬时泄气。

“老四。”他声音低闷闷,“你们,恨我不?”

徐四根转过头看他,神情有些惊讶。

“恨你什么?”他问道。

“如果当初我没有抓你们。”刘奎抬头看着前方,冬日的原野带着几分荒凉,迎面似乎有几匹马奔来,其上茂源山兄弟笑容飞扬。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范江林、范石头,骑兵徐四根、徐腊月,校勇范三丑….”

“…..你们这些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他垂下视线,忍住嗓子的火辣辣。

如果没有当初,他们七个兄弟还在京城肆意人生,得官封爵,成家立业,膝下子女围绕,而不是如今京城外一碰黄土孤零零。

多少次梦里都是他用车拉着徐茂修五人的尸体走啊走,直到醒过来,然后看着帐子熬到天明。

那时候他心里后悔啊,后悔啊。

“是,我是恨逃兵。”他说道,说到这里又自嘲一笑,“可是我抓你们与其说恨逃兵,不如说是撒气,气我被赶出西北,气我不能阵前杀敌,我那么想上阵却不能,而你们竟然还逃了,我就堵着一口气,咬着牙的非要闹,闹的有什么好,如果是真的逃兵,根本就不会在乎我的闹,在乎我的闹的,其实都是好汉。”

如不然,他们不会在他的围攻下放弃反抗,在明明有机会逃走的时候束手就擒。

能被伤害到的只有那些在乎的人。

他伤到了他们,用的是他和他们都在意的事。

徐四根笑了。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如果的。”他说道,看着刘奎一笑,“就算没有你,我们也是要去西北的。”

他的眼中浮现几分自豪。

“妹妹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而你,也不过是个契机罢了,有你没你,我们都是会去,至于是不是如今的结果,那就跟你没有关系了。”

话说到这里声音也微微低沉。

如果那时候他们没有死守城门,如果那时候那该死的将官没有先跑,也许……

但他旋即抬起头。

不,这世上没有如果,该是如何就是如何,既然已经如何那就如何吧,更况且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你啊,在家还说嫂子哭哭啼啼,我看你也是因为大姐儿变得娘们气了。”他笑道,一摔马鞭子,这一次是打在自己的马上。

“婆婆妈妈的,男子汉大丈夫,生的痛快,死的也痛快,干了就干了,哪来那么多如果但是的。”

刘奎看着疾驰而去的徐四根,咧嘴笑了笑,将手中的鞭子也一甩,马儿疾驰追上去。

虽然赶路赶的急,但回到龙谷城的时候已经正月初十了,尽管如此大街上年节的气氛还是很浓郁,为迎接上元节街上已经悬挂起各种灯笼。

这种浓厚能够延续这么久的节日气氛是龙谷城多少年没有过的,不止龙谷城,沿线堡城都能如此,这要归功与城门上摆着叫做霹雳炮的东西。

一声霹雳,震天动地,血流成河。

自从年前响过之后,就吓破了西贼的胆子,以往冬日年底最容易来侵扰,如今绝了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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