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府内传来老人淡淡的一声话语,“小老儿知道你想问,这有缘之人,究竟是谁,对么。”
雨仪眉睫一颤,点点头,“究竟是谁?”
老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嘴的黄牙,自言自语的说着。
“会是谁呢”
如此往返重复这四个意味深长的字不知多久,却听老人忽然兴趣一转,继续喜形于色,道。
“那古卷若是周患彻底记下后,便将之留在探雪,切记不可让他带出城外,更不可传授给任何人,即便是他怀抱中的那个阿城遗子,也决计不能有半点透露。”
雨仪顿挫一下,她本就机智聪慧,即刻从老人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什么。
“原来,阿城遗子才是这所谓的有缘之人?”
老人笑笑,避而不答,反而转向了另一个问题。
“切记,小老儿只想让这天下间,惟他一人会辛子剑法。只有这样,小老儿才能看出,那五寸气究竟是何人,这失传于江湖不知多久的辛子剑法又究竟该交与谁的手上”
雨仪依旧茫然,她不懂老人话中何意,更听不懂老人这在十五年后一语成谶的话语,只是顺从的点点头。
“老仙儿所言,想来自有其理,前次周患自称一节粗人,不,不知该如何为那孩子取名,问及我”
“我也尚自踌躇未定,辗转反侧也难得一解,今日想问一问老仙儿的意见,不知你以为,这孩子叫个什么名字,与其命数最为相配?”
老人拂须沉吟半日之久,这才神色凝重的大笑一声,“倾尽所有方为倾,我看此子,命之为倾字最佳。”
“好,你之所言,从未出过差错。那下次周患问来,便为这孩子取名,周倾。”
老人再度神秘莫测的嘿嘿一笑,整个身子浑如片片消散的飞雪,寸寸碎裂成为难以捉摸的光影,区区一眨眼间,再度消失不见。
雨仪心中暗叹,究竟要有何等修为,才能做到如此这般,来也无声,去也无声,来也天机,去也天机。
与老仙儿数十年为友,至今为止,我与夫君依然不知,他究竟是谁
是九天飞仙天降神迹之尊,还是天意命数大道归一之人。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这个问题,哪怕放是十五年后,也还是没有人能够回答。
十五年后,大雨纷飞,鹅毛坠天的环山无名山谷中。
冥冥中似乎再起波澜,一句苍老而淡然的话语仿佛天外一笔飞入脑海之中,令周患灵台一震,全身宛若醍醐灌顶一般剧烈一震。
而后他猛地大睁开充斥着滚滚血泪的赤红双睛,再看碑上龙洐意三字,再看天地间亘立的一万一千无字石碑,一切仿佛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背后刺骨的寒意剑光刺来,可周患全无所顾。
入骨的剑芒激起血箭飞射,滚烫的血液溅在那持剑追杀的镇天府门客脸上,周患全无所顾。
背后高坡之上,薄衫女睚眦欲裂,拍马欲救,整个身子凌驾于周遭万物生灵之上,似乎要这林中万物皆与周患陪葬时,周患去无所顾。
他的眼中,只有石碑,大雨,土坟。
天穹炸起一声怒雷,震颤九霄。
“死意极致,杀意尽时,辛子有剑三十。”
原来,那卷被周患牢牢记在心中并被叮嘱绝对不可传授给他人,就连自己儿子周倾也要完全瞒着的,破破烂烂的辛子剑法,一直都有第三十招。
只是自己天资太过愚钝,不明真意,也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愤怒,更从未如此接近过死亡。
或许一切从来时,再回首,看见的不再是昔日川流不息在身侧淌过的美好记忆,更不再是自己心中远胜旁骛的仇恨与复仇之念。
放下从头,才能从头再来。
放下过去,方能再看未来。
而今时今日,将所有一切全部抛却丢弃的周患,似乎终于可以,不用再被那么多无奈那么多纷争所控制。
他的心中,不止只有仇恨。
人之初,性本善。
是非成败不过转头为空。
原来,自己从前所在意而无法释怀的,真的没有自己眼中那么重要,自己所在意的,不过是一份被责任所拖累的皮囊。
若是重头再来,自己会如何?
不会变的,自己还会如此选择,因为这就是人生。
纵使看透一切,纵使早已直到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可他,仍然可以继续走下去,坚定不移,坚韧不拔。
因为男人,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既然失败了,那就一败到底,又当如何!
眼前横亘的,那些难以理清的纷乱纠缠,在霎时间化为一道充斥于天地间经久不散的极致剑意。
甚至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些直直看着周患的人,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已经油尽灯枯的周患能够施展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整天天地,已经惶惶然变了一番模样。
雨停了,周患手中无剑,可他的背后却有一道一眼望不到边的剑痕。
辛子有剑三十,剑名抬眼见吴钩!
有人问,人生的尽头是什么,是死亡吗。
不是,是手中握有一颗后悔药,却还要义无反顾的冲向从前选择的人生。
因为人生唯有经历过,才可为人生。
经历过二十九剑剑招洗礼,经历过十五年忍气吞声,经历过战场刀兵殊死一搏,经历过兄弟惨死,经历过无力回天,更经历过死亡近在咫尺
可他周患,没有后悔此生所作所为。
辛子剑的真谛,的确如此。
时隔千年的辛子圣,在循安城头,以此剑招一剑开江,也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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