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无言以对,再次住口。
秃头长者双手微微合十。
“我这双手,已染了不该行医的污血废道,了此因果过后,我便废去双手,此生妄称医家人。”
良久良久,久到暮色将近,久到乌云自远处起起落落漂浮至眼前头顶,中年人再次开口。
“此局,我有子可破,你可愿临行前一观?”
秃头长者霍然回头,“此言当真。”
中年人没有回答,但在极其了解对方的秃头长者看来,这便是最好的回答。
秃头长者,也就是那位早已名动天下,一手医术富妙手回春,p人世无数疑难杂症,所著外医经与利疾十术更是被无数医家中人视为医家瑰宝的外医圣手,卧牛庚,修养全无的跑回棋局前坐下。
“其实在第一百四十局时,我便已在酝酿回天之术,经历复一百四十一盘磨砺淬炼,终明一理,天无绝人之路。圣人言曰,天道有缺。天道有缺,更何况人乎?”
卧牛庚静静看他神神叨叨的吹嘘一番,忍耐良久,这才听到中年人将话茬引回了正题。
“万道万事,或许思之甚好,可一旦实施起来,总会伴随误差纰漏,而往往这一毫厘之差,便会谬之千里。所谓千里之堤,溃于一小小蚁穴,更何况一镇天姜家短短数十年谋划?”
“关帝之所以马踏百国屡战屡胜最终一统天下,绝非偶然,他的背后,乃是数百年积淀的仙汉国底蕴,铁骑兵甲,良臣猛将,集天时地利人和,这才有夺天之力,引得天下一统。”
“你是说,镇天王所做的准备与积累尚浅?”秃头长者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在中年人所言空隙出口问道。
中年人却意料之外的摇了摇头,话锋突转,“他数十年谋划,看似点点滴滴,面面俱到,但最大的疏忽与失误便在于他起初动过一些别的念头。”
秃头长者竟然生出些许恍然之色,抬手在黑子四龙之间轻轻拨了拨。
“在其突生的臆想中,欲将这原本四条大龙,转为五条大龙,进而一步登天,彻底断绝对方的一切生路,夺得天下?”
中年人这一次予以肯定的答复,重重一点头,“不错,在你所布棋局之中,已顺着镇天王的思路,安安衍生除了第五怒龙,蓄势待发,却殊不知,这才是破局关键。”
秃头长者定定出身,而后猛然圆睁双目,“帝都。”
“不错。镇天姜家这座千里之堤的p之处,正在于帝都,姜硕入京,表面运筹帷幄,将一切算计都谋合一处,于云东和沧北布局谋划都可相互呼应,似乎真的可以诞生出第五龙之宏伟大势。”
“可他却急于求成,不仅破坏了第五龙定势,更成了一步臭棋,整篇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此处看”
中年人抬手一指指代关侯世家一处的黑子长龙。
“关侯明显与帝都缺少呼应,二者貌合神离难以相容。一副棋局,若有一招锦上添花的点睛之笔便已是千幸万幸,可镇天王腹中空空,妄图在锦上花中再添桃李,岂不变宝为废,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之。”
“更何况,帝都之计未成,小王爷此举便成打草惊蛇,自演一场渭水河畔截杀的闹剧,虽有魄力,可毕竟难成大器。”
卧牛庚稍作思考,有些神思不定的问道。
“可我若如此走向,以关侯之长掩帝都之缺,再以五相之力附之,岂不使此三龙相辅相成,高歌猛进,直取沧北?”
中年人早有猜测他会如此应对,当即毫不犹豫的回答,连连出手轻点白子布局。
“对,以关侯之才定能加紧一步替小王爷善后一切,但关侯与镇天王所在同处一支,关侯若断长补短,镇天王必将失利一筹,如此一来,可缓沧北生机。况曲晋非我族类,纵有利益相交,其心必异,减镇天王势微”
“届时五龙成一粥中乱象,我这白子从中浑水摸鱼,以一力而降十惠,则天象必稳,乱党可除!”
卧牛庚凝神细思量久,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不错,你此言确实有道理,但毕竟两方对峙,稍有疏忽便是万劫不复,你所料想之计,只抓敌之破绽,着实太过被动。夫战,勇气也,失了先机而只图破绽谋划凶险连连,我想”
中年人手握膝上剑,突地离席起身。
“此间乃是我之谋定战策,尚且有迹可循,那叶司丞管随卿二人腹中之才,更胜我百倍,定能想出超越前言之策,并借力打力,以点击破而置敌手,大周,无需你我再多担忧。”
话至此处,根本无需再多言。
“卧牛先生,你我隐居相伴十余年,着实快活,但我也已钓了十年鱼,下了五年棋,既然先生要出江湖一遭,此地也并非我常住之地。”
卧牛庚眼锋一凝,“你也要舍弃自由,身入江湖,以身入局不成?”
“我本局中人,蒙先生垂爱赐我十五年太平乐道,已是人生大幸,我又焉能长卧此间做个闲散人。十五年前我被奸人所害,意身受挫,心灰意冷,因你不嫌弃我乃一无用之人,我才多活了这十五年。”
“而今时局所往,心之所向,我早已有此再入局中之心,还望先生勿要拦我。”
卧牛庚手掌动了动,在中年人眼前摊开。
中年人低眉看去,掌心握处,竟是三根细若牛毛的金针,不由精神一振,双眉微微一簇,慢慢将剑挂在腰间,探手接过金针。
“原来你,一直知道?”
卧牛庚并不多做解释,回身背起许久前收拾妥当的行囊医箱,回眸一望自己久居多时的紫竹小楼,任意陈设,优雅自然,清幽恬静。
“叶三今日临别拜辞,谢你十五年陪伴理疗之恩。”中年人突地屈膝跪倒,被卧牛庚扶起身子。
“医者,行医救人,医人医心皆为本道,何谈谢字。你的心,看来无需我多医了,去罢,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世界。”
中年人的面瘫脸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感情变化,唯独那不变的清淡眼瞳中浮起些许感念伤怀之色,他抬手拭了拭眼角不知何时流露的晶莹,向卧牛庚再次深深一礼。
“来日若有再见之期,叶三必定再与先生手谈三局。”
“好说,好说。”
卧牛庚呵呵一笑,二人走出紫竹小楼,封闭楼门。
肩并肩顺着雾气荡漾之地,通过不知几何高的古栈道,中年人对着年老体衰漫步缓行的卧牛庚最后一礼,而后背身,内气透体而出,发动轻身功夫,几个起落遁入空林之间,惊得飞鸟冲天而飞。
卧牛庚抬眼远眺,望见不远处有两个早已恭候多时的镇天府门客,再次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眼神转向中年人下山的方向。
或许这是五年来,只有他和那中年人本人才知道,中年人的真实身份,并非是什么流离失所的江湖浪子,也并非是山中无所事事钓鱼下棋的闲散人。
而是前沧北军三旗营营主,飘游针,叶孜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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