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位朋友光临寒舍?”老者语气平淡开口道。

“风竹老人魏风竹,果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浓郁的树荫下再次蹿出一道人影。

来人一袭罗衫,四十多岁,手持一柄油纸伞,伞上的花绘早已泛白,显然是把老旧的伞了。

雨滴顺着伞沿坠下,尚未落地,罗衫中年便已跃至屋檐之下,收起油纸伞。

魏风竹盯着来人良久,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你?”

来人微笑回应:“是我。”

罗衫中年忽又开口:“大隐隐于市,姐夫在这闹城乱巷之中避世多年,真叫我好找啊。”

信笺被老者有力的手握成一团,他扫视了一眼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

甲子之年的老者说出这样的大话,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罗衫中年爽朗大笑:“江南魏风竹,二十年前就已傲冠江南,如今年近古稀依旧不减当年风采啊。”

“你觉得我老了便敌不过你们了?”魏风竹依旧负手而立,腰杆笔直。

罗衫中年摇了摇了头:“我从没有那样觉得。”

他又接着道:“二十年前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二十年后我们依旧不会是你的对手,不过,今天却有一点不同。”

“有何不同?”魏风竹凝视着罗衫中年。

“销魂牵机,尸骨立寒。散魂香配在香囊里,牵机散溶在信纸上,一味入体,一味触肤,没有解药的话,你纵然再深厚的内力也抵挡不住这蚀骨毒药。”罗衫中年无奈地摊了摊手,“你可知道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我可是费了好大劲,亲自刨开姐姐的坟,才取出这个香囊,也幸亏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入棺,否则这个香囊恐怕早已腐烂。”

魏风竹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发生了变化,握着香囊的右手青筋凸起,在这攫瘦的指间煞是恐怖,他的眼神变得森寒,“那可是你亲姐姐,你郑天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择手段了?”

“你可千万别动气,我们多年未见,我还想与你多叙叙旧,你可别死的太早了。”郑天行摆了摆手,往前跨出一步,真的就像是要与魏风竹亲近一番。

白衣青年步伐轻迈,挡在郑天行的身前,傲然挺立,不卑不亢。

郑天行皱了皱眉,旋即哈哈大笑:“你就是魏尘,我的……外甥?”

郑天行的笑容爽朗激昂,如果单纯听这笑声,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位疼爱外甥的好舅公。

可这笑停在魏尘耳中,却宛如九幽的厉鬼在狂笑,因为只有九幽的厉笑,才会让魏尘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口蜜腹剑的人,用卑鄙手段毒害了自己的父亲,却又笑得真如亲人一般。

他当然不明白,江湖中这样的人不会多,却绝不会少。那些给予你致命一击的人,往往是看上去待你极为真诚的人。

魏尘忍不住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眼眸中充斥着担忧之色。

魏风竹的神情反而变的平和,身躯似已融入这春风细雨之中。

郑天行右手抚摸着蘸有雨滴的油纸伞,动作轻柔,油纸伞仿若在他心中有着神圣的地位。

他缓缓举起油纸伞,自言自语道:“这把伞,是我十六岁成人礼上,父亲送我的,他嘱咐我日后定要撑起门户,幸好,我不负他的所托。”

“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郑天行摸索着油纸伞,如同摸索老父亲的大手一般。

郑天行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声音也变得愤怒,他厉声喝道:“魏风竹,今日之死局皆是你咎由自取。”

魏风竹捏着香囊,声音似乎一下变得苍老:“你要杀我,我并不怨恨,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刨开她的坟墓啊,不该让她死不安宁啊。”

“当初逼死她的人是你,如今说这番话的人也是你,魏风竹,我姐姐即便有着坟墓也不会安心的。”郑天行陡然咆哮出声,瞪着一对猩红的眼睛,眼中的怒火似要将魏风竹焚化。

魏风竹身子一颤,瞳孔陡然一缩。

随后他的额头逐渐渗出细微的汗珠,傲立的身子也慢慢躬了下来。

“爹。”魏尘焦急转身,扶住风竹老人。

魏风竹全身开始抽搐,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他站立了,傲岸的身躯在魏尘的搀扶下缓缓倒了下去。

微尘随着父亲的动作缓缓跪倒在地,他的心在痛,热泪早已自眼眶涌出。

郑天行睁着猩红的眼眸笑看着两人,他当然该笑,有什么能比亲眼看着杀父仇人死在自己眼前更痛快之事?

没有,当然没有。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一定是此刻还有仇人的儿子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眼前。

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只会更加痛快。

他没有去打扰魏家父子二人的诀别,因为看着仇人生死离别,实在是一件再痛快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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