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五十四岁的林渊已记不得所有人,所有事。

他企图用画像来记住一切,可他的记忆衰退得太厉害,往往当他提起笔时,他就已经忘记他要画些什么了。

索性,五年的时间到底让他留住了几幅画面。

“这是我初见你外祖母时,她卷着裤腿在河边洗脸的样子。我在河的对岸逮鱼,一抬头,便是个好看的姑娘正在那对着河水笑。”林渊坐在院门口,对着他五岁的外孙这样道。

五岁的顾不离拖着下巴,安静陪他外祖坐在院门口。

“这是我们成亲那日,满屋子的宾客为我们贺喜。掀开你外祖母红盖头时,那一幕的怦然心动,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都不曾消减。”

“还有这张,是咱们老家发生兵祸的时候,村子被烧光了,家人也都没了。我背着你舅舅他们逃难,你外祖母便背着两个大包袱一步一步地吃力跟着我,那时她还怀着你娘。

最苦的时候,你舅舅们还有外祖父都病得只剩一口气了,所有的人都在等死。

可你外祖母把她那绣花的手泡进冷水里,为满院子的人洗衣熬药,生火做饭,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医书寻找活路。这口枯井,便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路……”

话未说完,林渊突的扔了画掩面哭泣,瀑布一般的眼泪从他指缝中泄下:“婉娘……婉娘……”

一旁的顾不离见状,忙“噔噔蹬”迈着小短腿往屋里跑:“娘,娘,快来,外祖父又要发病了……”

“在哪?谁让你带着外祖父瞎跑的?”挽着妇人髻的弯弯及时牵着三岁的林不弃出现,满面的惶急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不离立刻指向身后,那院门口的矮凳上却早已没了人影。

弯弯大惊,匆忙松开女儿的手提起裙子就往门外跑,几个仆人面色苍白地跟上。若是老爷子走失,他们也不用活了。

“爹……爹……你在哪?爹……你别吓我!”寻出去十几里,弯弯已声音哽咽,有了哭腔。

身后突有急马撅蹄停下,是办完事归家的顾南瑾:“上来。”

弯弯似找到了主心骨,眼泪一下子涌现出来:“我就做顿饭的功夫,我爹就没了。不离不弃还被我扔在家里,可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是找不到我爹,我把我爹弄丢了……”

“嗯,我知道。”顾南瑾拍拍她的背,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住她。过大的披风给了她暖意,上面还带着他残留的体温。

顾南瑾一手抱住她,一手牵着缰绳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寻找,丰神俊秀的脸上是从容,是淡定。

不知过了多久,弯弯才顺着顾南瑾手指的方向瞧见到处拉着人不放,泣不成声的林渊。

“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婉娘啊……我家婉娘去哪里啦……麻烦你帮我贴个寻人启事,我要找婉娘啊……婉娘……婉娘……你在哪儿啊……”

看着她爹赤脚走在人群里,鲜亮的衣衫不知破了多少口子,满头的银发似杂草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弯弯把脸埋进顾南瑾的怀里无声掉泪。

半晌,她才咬着唇快步走过去拉住了她的父亲:“爹,你跟我回家,我知道娘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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