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漫芳也看着呆了,紧握着情郎之手说道:“刘大哥,令姐最多不过二十来岁,为何其内力之强,比起我姑父、不对、比起嵩山少林寺“以功悟法”的妙悟方丈,还能强上数倍?”

刘淳杰微一沉吟,说道:“‘取众之阳、会于神阴。’我门下记载这泥济根教‘神女’的内功时,就只有这么一句。”他虽对泥济根教几乎完全不了解,但偏偏只有武功这方面,反而比其他人多知道那么一点。

“你是说,泥济根教‘神女’与其‘教众’的、的那档子事,并不只是那档子事?”步漫芳果然冰雪聪明,只听刘淳杰说了这八个字,立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她说到“那档子事”,也不禁羞得满面通红。

回雁门记载的并没有错,泥济根教“神女”每日需同数名信徒行‘夫妻之事”,但这并不是寻常的房事,其信徒约莫一成的功力,便会因此注入“神女”气海穴中。虽说那一成功力,最终又只有一成之数会化归“神女”本身,而其传功的信徒,更需勤练个半月功夫才能得以恢复如初。但即便如此,刘绾素做这泥济根教的“神女”也有五年有余,她的信众又大都是胡桑东来的武者后裔,其每日自五、六名信徒融取内力,再加之她自己的修习,其如今功力,约莫是刘淳杰、符辉的十数倍。刘符二人虽不以内力见长,却也是江湖中第一流水准,而能胜过二人十数倍的刘绾素,当今江湖绝无任何一人可直撄其锋。

要知泥济根教的“神女”大都是被掳少女,既非自愿,又多半没有武功根基,便是有意修练这“美嘎弥功”,也时常不得其法,甚至还有因此走火入魔、全身瘫痪的,故这“美嘎弥功”虽厉害,中原武林却极少有人知道。

但刘绾素就不一样了,她虽非回雁门弟子,因是牛老丞相孙女,却也由符云雁传得不少内外功法门。她又一心想杀符俊,练起功来自是事半功倍,而她能“一统”中原的泥济根教,自也在于此功。

好在回雁门的轻功绝学不传外人,刘绾素便并未学过。而泥济根教“神女”内力既能强极如斯,其教外功自也均是“一力降十会”的硬碰硬招式,遇上符辉这种本就身法极快,又是“相即非相”的轻功,刘绾素一拳一掌威力虽大,急切也伤不得符辉。

只是刘绾素伤不到符辉,符辉更连刘绾素的身子都近不得,何况刘绾素虽要杀符辉,符辉对刘绾素却心下惭愧,就算真有机会,也绝不可能反过来下手杀了刘绾素。

于是功夫本就不及刘绾素的符辉,此时又立于了不胜之地。他要逃走虽是不难,但他知自己若是逃了,刘绾素必会胁梅兰竹为质,又如何敢逃?故他看似是在尽力躲避刘绾素的杀招,其实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梅兰竹也渐渐看出,二人若这样一直斗下去,只知躲闪的符辉终是难以幸免。她忽然想起一事,对着刘淳杰说道:“刘少侠、令姐既还健在,那符俊就并非是你仇人而是义兄,你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刘淳杰还未答话,步漫芳却握紧他的手,对着梅兰竹摇头说道:“表姐担心你的男人,这是人之常情,但你这是叫我男人也去送死吗?你的‘符大哥’心怀歉疚,不肯出手,我的刘大哥就能对他姐姐出手了?更何况此事虽不全错在你符大哥上,但刘姐姐要杀他也绝非理亏,他二人既有如此渊源,那就不是外人说得清对错,他二人凭功夫来分生死,为何要我刘大哥涉险相救?”

梅兰竹却没有答理步漫芳,依然面对着刘淳杰,冷冷说道:“我并非是要刘少侠对令姐下杀手,但依她方才所言,她杀了符俊,自己立即也会跟着‘殉情’,刘少侠若不出手阻止,那便是你自己杀了你自己的亲姐姐。”

刘淳杰心下一惊,他深知姐姐的性子,自也知梅少庄主所说确是不假。他再无踟蹰、终于在步漫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步漫芳本还待反驳梅兰竹,但见自己的刘大哥也这么说,这才极不情愿的放开情郎,但她一面放开,一面仍不忘叮嘱一句:“你要说话算数。”

刘淳杰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我就算骗光天下人,也绝不会对你说半句谎话。”

在几人说话之时,那符辉已被逼入绝境,他轻功虽高明,但只避不攻,当然教刘绾素占尽了便宜。刘绾素双掌连劈,掌风由大处逐渐缩紧,使符辉再无法随心所欲的躲闪,看来再用不到十掌便可取下符辉性命。

但就在这时,刘绾素忽觉双肩一痛,便再使不出力来。她内功再高,却不懂万梅庄那无处不可攻守的精妙招式,使不开拳掌,就与废人无异。

刘绾素双臂无力的垂在那里,却像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似的,幽幽一笑,说道:“果然义兄还是比姐姐重要。”

她身后的刘淳杰仍将孤鸿剑指着她的后背,口中却说道:“你错了,我正是不想姐姐之后‘再死一次’,才救下这个连我自己都想杀掉的混蛋。”

“但你可知道,正是因为这个混蛋救了我,我才想杀掉他的。你现在救了我,就不怕我之后也会想杀了你?”

“如果姐姐能好好活着,我随时奉陪。”

刘绾素默然半晌,忽然看向了步漫芳,微笑说道:“妹妹确实爱上了一个好男人。”

步漫芳没有回话,脸上却露出了十分自豪的表情,无论谁有刘淳杰这么一个男人,都会引以为荣。

刘绾素又转头看向梅兰竹,叹气说道:“而你就不一样了。”

梅兰竹也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我也不是个好女人,和他刚好凑成一对。”

“说的也是。”

于是刘绾素忽然就走了,正如她忽然便出现了一般。

她的信徒们见“美嘎弥”双臂鲜血直流,虽各自吃了一惊,却依然半句话没说便跟着她走了。

对于泥济根教的教众而言,“美嘎弥”的命令,比皇上的圣旨还重要的多。

于是整个万梅庄后院便又只剩下符梅刘步四个人了,但那堵残破不堪的院墙、还有那已不能称之为“剑桩”的“万梅剑桩”,显是在提醒众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庄中下人这才哆哆嗦嗦的跑进后院,向梅兰竹禀告庄前众信徒已随刘绾素离去的消息。

“说的也是,我的轻功果然‘莫明其妙’。”符辉看着那面先是被钝剑给出窟窿,又被刘绾素的掌力给震的东塌西陷的院墙,忽然如此说道。

他虽向着院墙,又没说出名字,但这里的任何人——除了正在向梅兰竹报告的下人——都知道他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

刘淳杰插手救了他,他既不感谢,也不抱怨,却忽然说起轻功来,因为他知道,刘淳杰根本不是为了他出手的。

“但若姐姐要杀的是我,我恐怕早已死了。”刘淳杰冷冷应道。

原来符辉学着少林功夫那般将佛法融会到“惊鸿”里,佛法既讲“去执”,其只论“动”自是比不过刘淳杰纯粹的“惊鸿”,他见刘淳杰方才能刺伤其姐的双肩,虽是彻头彻尾的偷袭,却也是身法实为迅捷无俦之故。

而回雁门的轻功、剑法虽也讲求“动中带静、乍静还动”,但若论“虚实”的境界,毕竟还只在“化虚为实、虚实相生”的一层,又远不如佛法中的“即虚即实、无虚无实”了。故符辉方才腾挪躲闪刘绾素的杀招,亦远胜于刘淳杰,若不是符辉能撑得那么久不败,又逼得刘绾素需使出全数心思来对付他,刘淳杰便是偷袭也极难得手。刘淳杰虽心下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事。

只是这小巧腾挪的功夫,当然也不再适合“惊鸿”这个名字。“飞雁”符俊更名“飞狐”符辉,虽是为了隐姓埋名,却也正因“飞狐”一号,形容他如今的武功才更为恰当。

只见刘淳杰和符辉说了这两句话,忽然一同大笑起来。二人方才还坚信自己练的轻功才是正确的,如今合二人之力才逼退了“亡姐”、“先妻”那手骇人听闻的功夫,才觉得二人皆不过如此,又有什么好争?

笑罢刘淳杰便牵起自己芳妹的手,大步向外走去。但走到后院门口,却回过头来,又大笑说道:“你可别死了!”

……

“你当真只是因为刘姐姐的缘故,才希望那符俊别死的?”荆溪古道,步漫芳忽然问道。

但她口头虽在发问,目光却并未看向自己的情郎。她自方才离开万梅庄起,便一直看着手上的那位“刘姐姐”给她的“定亲礼”,她戴着这只玉镯,就好像是牛老丞相亲口承认了她这“孙媳妇”一般,自是教她十分欢喜。

刘淳杰却看着自己的芳妹,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罢又转头看天,嘴角上扬,露出一种十分奇特的笑容说道:“他‘死’之后,我实是变得无趣了许多,既然姐姐并未被他害死,那他还是活着比较好。”

步漫芳点了点头,她的目光终于从那镯子上移开,看着远处问道:“那刘姐姐呢?让她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刘淳杰反问道:“你是说那‘泥济根教’?那是姐姐自己选的路子,我又如何能置喙?”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再说,那个如今已改叫符辉的混蛋既已对梅少庄主情有所钟,依姐姐的性子,她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如今她只要能好好活着、不去寻死,已是最好的结果。”

“可、可那泥济根教……”步漫芳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的情郎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有时连寻常人都知道的事情也不懂,所以她不知道该不该和情郎解释清楚其姐姐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教”里当了一个什么样的“神女”。

但她的情郎有时又知道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泥济根教”的武功,她的刘大哥既明白其姐一身功力是如何而来,至少那最糟糕的事情,其自然也是知道的了。

所以她终于还是心下一横,将自己所知皆尽告诉了她的刘大哥。

刘淳杰听得自己芳妹竟挑过泥济根教的教坛,心下不禁一惊,他倒不是想起这和芳妹先前所说“未过问江湖事”有矛盾之处,他此时根本无心考虑这个。

他只是着急的责问道:“你怎敢做这样的事?你的武功虽妙,可在姐姐那身功力面前,再精妙的招数也是没有用的啊!”

步漫芳听得刘大哥责备,面露苦笑之色,但她知情郎其实是在关心自己,反倒心下大甜,只是不好表露出来罢了。只见她苦说道:“我挑掉的那地方说是‘教坛’,其实不过是那教中之人藏匿‘神女’的地方。我姑父当年也做过相同之事,我幼听其说起,只道那教中‘神女’几乎都是被掳去的姑娘。偶有几个自愿的,也必是贪图荣华富贵,不会练出什么厉害的功夫,完全没想到会有刘姐姐这么一号人物。”她顿了一顿,又正色说道:“刘姐姐只为杀符俊练得如此功夫,自是不会为旁事出手,恐怕便是我姑父,也不知道中原武林里有这么可怕的人物。”

刘淳杰吁了口气,也说道:“那倒是,依姐姐的性子,只要不碍着她杀符俊,其它事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如今她神功已成,又已知道了符俊下落,休说你只是毁了她一个‘教坛’,就是把她整个教给毁了,她也多半不会当回事。”

步漫芳点头说道:“那我们何不现在便去取那些人狗命?”

刘淳杰摇了摇头,说道:“你方才说的我也知道了,可那些人只会有一个‘神女’吧?有姐姐当他们的‘神女’,他们并不会再去‘掳人’了吧?”说罢又苦笑道:“这其实都是我的私心罢了,那些人既也不会去再去害人,那么与其让姐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恨着那符俊,不如有这些‘信者’将她捧成‘神女’,对她来说也是好的。”

“那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事你就更该放心了。姐姐绝对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性子,她应该的确是为了人手才去做那事的,却绝不会像芳妹所担心的那样,会对什么‘其他神女’痛下杀手。依我推测,姐姐多半是将那些少女放回家罢了,这对于那些并非自愿的女孩来说,反倒是好事。”

刘淳杰猜得没错,泥济根教的一名“神女”击败另一名“神女”,只是向信徒们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神女”,所谓的“除掉”,却未必是要取败者的性命,只是“除掉”其“神女”的名头罢了。刘绾素因昔年旧事,对符俊极其恼恨,为报复符俊,连自己的清白也不屑一顾。但她都这样“因爱生恨”了,却也能不迁怒于符辉的心上人梅兰竹,又如何会是滥杀无辜之人?

因此刘绾素自是如她的弟弟刘淳杰所料,非但将那些少女皆尽放了,对于并非自愿的少女,还将掳人的信徒全数处死,用这些人的所有家财来补偿她们——本来依泥济根教的规矩,信徒虽要为“神女”献出生命,但“神女”也不能对信徒随意生杀,但那些人既已成了刘绾素的“隶徒”,自是另当别论。

步漫芳虽不知道刘淳杰猜的是否正确,但她自己也是如此希望的,又见情郎说的如此笃定,终于也点了点头。

步漫芳自己都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她先前那般“自顾自”的性子虽说事出有因,但说她“关心自己胞妹甚于天下百姓”这点也确实没有错误。她先前挑掉泥济根教的教坛,并不是真的因为“泥济根教可恶”,只是因为“泥济根教既然可恶,胞妹不会置之不理”,这才抢在胞妹前面动手罢了。但此时已与胞妹无关,她却仍想着把刘绾素的信徒赶尽杀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何故。

其实她当然是想让刘绾素不要再当人人如避蛇蝎的“泥济根教”的“神女”了,无论如何,刘绾素对她是十分不错的。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刘大哥说的有道理,如今的刘绾素离了这些“信徒”只会过的更加凄苦,所以她只能把怨气都撒在害得刘绾素变成这般模样的“泥济根教”上。

于是步漫芳又痛骂道:“这胡桑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创出个这么害人的魔教干嘛?胡桑人果然都是阴险、毒辣、狡猾……”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赶忙停下来,改口说道:“刘大哥,你同我说过,那日你在伏牛山上遇到个鬼鬼崇崇的黑衣人,但你还没及拔剑,他便钻到树林里一下就不见了,这会不会就是传闻中胡桑国的‘忍术’?”

刘淳杰道:“这点我当然也想到过,‘忍术’一道传自胡桑,确实是司‘细探’、‘营救’、‘暗杀’的‘忍者’所用,其中隐匿的功夫自是极强,而胡桑既是燕唐的对头,害死燕唐国的贤相自也十分在理。”说罢又顿了顿,摇头说道:“但这只能说‘胡桑忍者有理由杀害牛老丞相’,却不能说‘牛老丞相很可能是胡桑忍者杀害的’。如果只是这种理由便加以详查,我们岂不得将雨真刺客、都厥刺客、排夷刺客,以及‘全天下贪官派来的刺客’都查一遍才行了?”

步漫芳点头道:“所以我们才更应该去找刘姐姐问清楚才是。”

刘淳杰又摇了摇头,说道:“据你方才所说,那‘泥济根教’虽是传自胡桑,但那已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姐姐的信徒本就有许多是燕唐人,就算还有胡桑人在彼,那也是昔年来人的后裔,如何还同现在的胡桑朝廷会有干系?”

步漫芳着急说道:“就算没有干系,也一定比我们更懂‘忍术’才对!”她言下之意,仿佛是已经笃定了是胡桑忍者杀害了牛老丞相一般。

刘淳杰知道自己芳妹冰雪聪明,又如何会做这种强词夺理的推论?于是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与姐姐已是十年未见,你想同姐姐多说会儿话,我又岂会不想?我那招‘雁影分飞’刺坏了了姐姐双肩,你担心姐姐的伤势,我又岂会不担心?但依姐姐的性子,她要交于你的物事已了,必然不会想再见我们,我们能否寻到她已是个问题,就算寻到了,她会不会给我们好脸色,更是难说。“

步漫芳忽然装出一副十分可怜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刘淳杰,她知情郎说的多半也是实情,可她却依然十分不甘,她从小就只有一个令她操心的妹妹,和一个根本不像姐姐的表姐。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肯把她当妹妹的刘姐姐,这刘姐姐虽身为魔教神女,却显然不是什么坏人,自是想同其多说上几句。

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己情郎虽口头冷静分析的头头是道,其实其心里也一定想再见其姐想得不得了。

刘淳杰虽明知自家芳妹是在装模作样,却又如何受的了心上人这种眼神,何况他也知道芳妹至少有一半是为了自己,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我们便去打听打听她们一行的去处吧,但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听的到。”

步漫芳“嘤咛”一笑,抱起刘淳杰的胳膊,将头靠过去说道:“刘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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