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着实没想到沈瑞会给他这样一份折子。

沈瑞在他眼中一向是个“有办法”的人,这办法大抵是用在领土治民上。

他原想着沈瑞的折子会说说如何战后恢复、推广山东经验,也许是开市通商,他还颇为期待想看沈瑞怎样再复山西繁荣。

万没想到,沈瑞交上来的,会是宗藩改革。

没想到是这样详细的内容,没想到是富有远见的设想!

更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沈瑞敢站出来说宗藩问题!

这是最好的时候。

寿哥摩拳擦掌,他早看那些藩王不顺眼了,可这群人就偏偏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一干老臣又总唠叨慎重慎重。

慎重又怎样,有反心的总归是要反的!

先有宁藩狼子野心劫掠松江、太湖养私兵,后有晋府、代府与草原勾勾搭搭,这安化,直接就反了!

不趁这样时候收拾他们更待何时!

沈瑞提的正是时候!

“沈瑞没有辜负朕的厚望!”寿哥的喜悦溢于言表,又向蔡驸马道,“沈瑞更有其他条陈呈上来”

寿哥正待进一步说说日后山西的布局时,刘忠在门口晃了一晃。

寿哥知是有事,点手让他进来回禀。

刘忠在他耳边低声道:“刘瑾的兄长刚刚殁了。刘瑾在外面求见。”

寿哥眼珠子一转,扯了扯嘴角,“正好,让他进来。”

刘瑾在内廷耳目众多,进了西苑就有小内侍迎过来悄然说白晌皇上召见了礼部尚书费宏与宗人令蔡驸马,因御前没留人伺候,说得什么却是不知。

晌午皇上还赐了午膳给两位大人,费大人用罢便走了,蔡驸马仍在御前。

此外,钱宁钱百户来了两趟也没着皇上。

刘瑾这一路听着,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几转。

在殿外略侯了片刻,就听得里头传召,刘瑾正了正衣冠,又调整了一下表情,袖子拂过眼角,转瞬双眼便红了,却又并无泪珠落下,全然一副强忍悲伤的模样,进了殿内。

两边儿小内侍们看得眼睛发直,心下直念,到底是刘祖宗呢,这般收放自如,可是要好生学上三五年

刘瑾进门也没管蔡驸马、刘忠都在场,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呜咽着喊了一声“万岁爷”。

寿哥打发刘忠去扶了刘瑾起来,叹气道:“大伴节哀。大伴无需挂念朕,且放心去,先将家中事办好要紧。”

刘瑾又叩首道:“因奴婢家事惊扰皇上,是奴婢的罪过。”

寿哥摆手道:“大伴不要悲伤,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又道,“大伴保重身子,办好家中事,朕这边还有要事须得大伴去办。”

听得这话,刘瑾连忙道:“岂敢耽搁万岁爷要事,还请万岁爷明示,奴婢这就办来。”

说着又眼含热泪,道:“莫说奴婢忠心为主,奴婢的兄长也是一般忠心圣上,差事从不敢有丝毫含混怠慢。”

“大伴的心朕尽知,谈千户也实是兢兢业业。”

刘瑾这兄长,吃喝玩乐倒是兢兢业业。

不过刘瑾的来意寿哥十分清楚,也没装糊涂,而是倾了倾身,放缓了声音,道:“大伴,朕接着密报,晋藩、代藩、庆藩有从逆之举。”

刘瑾一惊,下意识去看蔡驸马。

蔡驸马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刘瑾心道难怪陛下招了礼部与宗人府来议事。

他口中大义凛然说着叛王委实可恶、晋藩等不识好歹等言,心下却已经转了百转。

听得皇上吩咐道:“朕拟让你秘遣锦衣卫、内行厂得力之人往山西彻查此事,要快,不要走露风声,如有不妥之处,立时阖府缉拿。”

说是“阖府缉拿”,那便是一个都不放过了,刘瑾眼皮直跳,又去瞧蔡驸马。

蔡驸马脸边腮肉不可遏制的抽了抽,终是什么都没说。

刘瑾略一犹豫,便稳稳叩头下去,道:“奴婢遵旨。”

他最近过得极不顺心,那檄文他明明动用了所有厂卫力量瞒得好好的,却依旧被人翻出来弹劾于他。

那些跳梁小丑他根本不在意,他唯一关注的就是,皇上怎样看。

皇上虽然快刀斩乱麻迅速同意了神英领兵平叛,但私下里皇上对他只字未提那檄文,反倒让他心下忐忑起来。

所以他才会急急用了手下幕僚的点子,抛出清丈河南来,以图赢得皇上的看重。

河南离着近、良田多、效果立竿见影,河南又是刘健那老匹夫故乡、可以借机把那老匹夫及其门人压得死死的种种好处他都想过了,唯独没想到坏处

那些低阶河南籍官员会如马蜂一样紧盯他不放,虽却毒!又是成群!

现在,皇上肯交代他任务,他自然要立时接下以示忠心。

藩王,是烫手的山芋。

与其说是查,还不如说是抄,他刘瑾伴君这么多年,皇上的心思还是揣摩得到一二的。

抄了藩王会引起多大震动,刘瑾心里一清二楚,但是只要皇上依旧信重他、肯用他,他quanbing在手又有何可惧!

何况,这几个藩王可没给过他什么好处,相反,日后他想在马市插上一脚,这几个藩王只会是绊脚石。

能借着皇上的怒火抄了才好!

刘瑾回得这样快这样干脆,寿哥面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他却没进一步交代,而似喟叹道:“大伴与谈千户兄弟实是忠心为国。今谈千户去了,是朝廷痛失英才”

刘瑾心下大喜,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

他在这么个时候进宫就是奔着给兄长求个封赏来的,既是为着葬礼更好看,也是因这阵子扑上来撕咬他的人太多,他想要借皇上厚赐来展示一下自己圣眷依旧,震慑群小。

听得皇上夸赞他兄长,他心跳也不由得跟着快了一拍,自己接了烫手山芋,皇上便不会亏待自己。

果不其然,听得皇上吩咐刘忠道:“传朕口谕,进谈粮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赐本身妻及三代诰命,赐祭葬加等。”

一颗心踏踏实实落地,刘瑾这头磕得诚恳多了,面上是感激得涕泪横流,口中直称皇恩浩荡、奴婢万死以报圣恩云云。

寿哥笑眯眯听着,勉励了他几句便让他去了。

刘忠也悄没声的退下,准备圣旨及赏赐。

殿上只剩蔡驸马。

蔡驸马几次想张口,那锦衣卫内行厂都是些什么货色,派他们去,指不上将诸藩祸害成什么样,岂非要逼得藩王zafan!

但看着年轻帝王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他完全想象得出在他问出口后,皇上会怎样轻描淡写的回一句,那就让张永晚些回京就是了。

还有神英的大军,这短短时日到宁夏是不可能,到山西却是正正好

罢了,晋藩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当初敢驱赶流民往京中来,就要想到早晚有一日会被换上清算。

蔡驸马垂了头,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姑祖父,”寿哥似乎根本没在意蔡驸马的情绪,笑嘻嘻道,“方才没来得及说便被刘瑾这厮打断了。朕拟在山西再立武学,六郎这几年在京卫武学也历练出来了,正好过去山西武学掌舵!”

这六郎说的是蔡驸马的孙子蔡诵。

蔡驸马的长孙蔡谅如今正管着豹房勇士,乃是寿哥身边一等心腹之臣,次孙蔡诵先前也在豹房当值,后张会去辽东,他就被调往京卫武学,给周贤打下手。

大明的武学原就分为京卫武学和地方卫所所立武学,尽管太祖设立之初未尝没有培养高级武官的打算,但到了后来,基本就变成了武官子弟学校,还是混日子的那种。

正德元年寿哥大刀阔斧对京卫武学进行改革,除了勋贵子弟必须入学外,锦衣卫、豹房勇士、武举人也需入学,并严格考评制度,又有各种演武、阅兵,近些年来成果斐然。

那改革中也有沈瑞和张会从中支招,这次同样是沈瑞上密折,建议再建山西武学,将卫所武学合并过来,既揽边将子弟来学习,也让中低级军官来进修。

同时也想实现当初没能实现的,让部分京卫武学的学员过来边关学习实训,接触真实的边防。

如此培养储备军官,日后九边有战事,自武学中抽取优秀学员顶上,从最大程度上避免“水土不服”的状况。

所以,现下这山西武学中的正副使就相当于文官中的座师。

蔡驸马精神大振,若六郎蔡诵能任山西武学副使,将来在边军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作为大长公主的孙子,爵位到了蔡诵身上已不值一提了,荫封锦衣百户也是虚衔,任何实职都需要靠他自己努力。

眼下皇上这是给了他一个绝佳机会,蔡驸马自谢恩不迭。

寿哥笑着扶起蔡驸马道:“朕还打算在山西武学中设几个研究院,还要姑祖父一同参详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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