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说起图大娘来,孟聪仍是咬牙切齿。
孟弘通和图大娘两口子联手,九头蛟的大龙头就毫无悬念的落在他们手中,也不是没有人生了另立门户的心思,却都被他们凌厉手段震慑住了。
孟弘通远比他爹脑子更灵活,在倭国圈了块地,一边儿自家做海贸买卖,一边儿向过往商船收过路费,如此九头蛟财富越聚越多,势力越来越大,最终雄霸东海。
另一方面,孟弘通而也在不动声色的削弱其他当家的实力,尤其是如孟聪这般,曾试图争夺龙头之位的。
孟聪一度被逼得几乎要反出九头蛟若是那般必将面临八位当家的合力绞杀。
还是二太爷在江南为他筹谋,拢了茶叶、绸缎、棉布、食材、药材、香料等等诸多极为走俏的货品在手里,让孟聪掌控了这大宗货品的来源,才帮他稳住了在九头蛟中的地位。
孟聪也不愧他的名字,是极聪明的,有了二太爷的鼎力支持,他也很快摆脱困境,将船队发展壮大起来,也在倭国圈了几个海岛作为落脚点。
过了几年,他觉得稳当了,算着该是妹妹出嫁的时候了,便赶了回来,带着极多的金银细软、海外特产,大手笔准备给妹子送嫁。
却是被二太爷好生训斥。
二太爷这才将当年的旧事一一讲给孟聪听,告诫孟聪,不出现在孟敏的生活中,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否则稍有不慎,便是将连带孟敏在内的整个沈家乃至沈家的姻亲家族统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孟聪也只好留下金银,悄没声的回去了。
此后,他一则是谨守着当初的承诺,不去给妹子惹麻烦,另一则也是孟弘通明理暗里与他为难,他不得不时刻警惕,并不断巩固在倭国的海岛基地,也少有回大明的时候。
“义父信守承诺,好生教养了我与妹子,将我爹的船队打理得好好的交到我手上,又费尽心思给我妹子谋个好婚事、大笔嫁妆送出了门……”
孟聪有些黯然,道:“却是我对不住他们,妹子出嫁时我不在,义父过世、妹子过世时,我都不在……”
屋里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之后,孟聪才叹道:“海上消息总是要迟些,一年半载都不出奇,我的货又多是福建过来的,松江的边儿也不敢沾,我得知妹子扔下你撒手去了,还想着带你回海上,不受那起子人鸟气!待赶到松江,方得知你后来拜了王侍郎作师父,又过继到了京中沈家二房。”
“那是义父亲兄弟那一房,我是极放心的,我们兄妹没能报答义父养育之恩,如今能为义父这一房延续香火,也算是略减了些这愧疚。”
他看着沈瑞,满眼欣慰,“我原想着,往后十年二十年的,我就让人给我抄进士名录来,总能看到你名字的。没想到你小子真出息!没用十年,就让我瞧着了名字,还是个传胪!好小子!好!好!”
孟聪连说了几个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然见沈瑞仅仅是淡淡的毫无激动可言的笑容,他慢慢的又收拢了表情,皱眉道:“我说了这许多,你还觉得我是个假的?”
沈瑞摇了摇头,道:“没有。”
孟聪的身份已确认无疑,今日这些旧事中许多细节,都与当年沈沧对他所讲的孙太爷之事对得上。
那些事并不为人所知,更不可能为海匪探知并编出这样一套话来。
如他与父亲沈沧猜测的那样,孙太爷果然是二太爷啊……他一时如释重负,却又不免怅然。
再看着眼前与他容貌如出一辙的老人,“舅舅”两个字,却唤不出口。
更不知道这两个字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舅舅,几十年不曾露面,说是为了母亲安全,说是远在倭国,但偏偏挑在这样的特殊时刻,以这样敏感的身份找上门来。
若说只是认亲,呵呵,谁信?
娘亲舅大,舅舅虽是至亲,但是,不靠谱的舅舅他也不是没见过沈源的舅舅,张老舅爷不就是个专坑外甥的货?
沈瑞脑子里不自觉想到了“招安”二字。
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大约是古代山贼水匪的一贯思路了。
书中有水泊梁山宋公明,现实里,有嘉靖朝最大的海盗头子汪直。
然招安哪里是条好出路呢?梁山一百单八将最后得善终者寥寥。
汪直受招安后被杀,此后江浙沿海十年大乱。
卷入政治斗争中的招安几乎是条不归路。
如今的朝局。沈瑞心中暗叹,按照历史轨迹,正德五年,当是刘瑾下台的时候了。
如今算着日子,该到安化王叛乱的时候了。
沈瑞曾多次写信往山陕给张永、赵弘沛,只是事涉藩王,不得不写得隐晦。
又曾吩咐在山陕完善八仙车马行、顺风标行站点的田丰要多注意各方消息。
目前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而朝中,刘瑾依旧蹦跶得很欢实。
他好似转型成了忠臣一般,严格推行清丈田亩,地方上的弹劾也就罢了,还一度将庆阳伯夏儒侵夺宜兴大长公主、锦衣千户王敏赐田的事摆在了御前。
奏夏儒当初赐田三百六十余顷,可垦者实二千二百二十八顷,王敏所赐田亦在其中,宜兴大长公主所请初为一千八十顷今仅有六百三十一顷。
此时,夏皇后已入宫四年,却无所出,而后宫里一直没有诞育皇嗣,也成了皇后的不是。
朝臣对皇后不满者也不在少数。
刘瑾此举让不少人暗暗称快。
而最后皇帝的判决却是偏袒了夏儒,绝大部分田地落在了夏儒手中。
而夏儒亦立刻上了请罪折子,又主动献田出来,还落了皇上一句夸张。
如此一来,更显出刘瑾不畏权贵的姿态来。
更奇的是,他开始对于行贿者不假辞色,搭理查处贪渎行为。
江西左布政使以贪滥被查后削职为民,冠带闲住。
平江伯陈熊为漕运总兵时,同宗绍兴卫指挥陈俊督运,欲以湿润官米贸银输京,陈熊许之。此事为东厂所查,直接谪平江伯陈熊并家属戍海南。
更有许多此类事情,包括辽东在内,落马的大小官员不下二十人。
此番霹雳手段,果然震慑住不少贪官。
又有奏请通盐法四事,一请免征天下户口食盐银钞、二请令巡盐御史躬亲掣验、三请禁私贩夹带、四请禁空文虚引。由此得了皇上赞许。
刘瑾在朝中的风评竟有渐渐好转趋势。
沈瑞真不知这是张彩好本事帮了刘瑾使得历史将在此处转弯,还是正因为刘瑾这些种种举措让一部分人恨其入骨,最终导致千刀万剐的结局。
总之从目前看,刘瑾,还稳得很。
而刘瑾的头号军师,张彩,又不满足于吏部尚书的位置了,开始谋划入阁。
此时无论杨廷和还是王华,都需要事事谨慎,不能让人抓住半分。
沈瑞在地方上,自然也要行事更加慎重。
“不知道您这次来,所为何事?”沈瑞也不想兜圈子,直接便发问。
孟聪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道:“这就对了,是我孟家人的性子!一家人就该直来直去,哪里用那拐七拐八的!”
随即,他脸上郑重起来,先是道:“你放心,我都怕连累了你娘,如何还会连累你。此番来,我安排得周详,不会有差池。跟我来的,都是死士,忠心没有问题,除了康阿山,也没人知道你我关系,阿山么,同我亲子一般。”
一旁始终处于听得呆滞状态的黑面汉子康阿山这才像活过来了似的,动了一动,恭恭敬敬的给沈瑞行了一礼。
孟聪这才道:“我便直说了,我虽也知道你中了进士,但没料到你得了这么大的官儿,又在登州做出这么番事业来。还是去岁中秋,你灭了巨鲨帮,消息传到海上,我才知道。”
“登州要开海,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独门的生意才好做呢。不过既你是这登州的主官么……”孟聪狡黠一笑,道:“咱们甥舅就可以谈一谈买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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