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孟翊推开屋门,走了进来,神色忿忿,“他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孟唯的神色倒是十分平静,继续安静地坐在那里绣着那朵未完成的莲花。    孟唯不说,他也不能强求。虽然心里十分的不满和难过,却也没表现出来。    “什么变了不变了的,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孟翊嘟囔了一句后,坐在了孟唯旁边。他趴在桌子上盯着少女拙劣的绣技,喃喃自语:“不过……那家伙好像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孟唯没有说话,仍旧专心致志地低头绣着。    “你也变过吗?孟唯。”孟翊似突然起了好奇心,看着少女平淡无波的面容,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生来就是这样冷心冷情的样子啊?”    孟唯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你说,我会不会也会变呢?”见少女不理他,孟翊有些无聊地玩起了针线筐里的一团毛线,一边滚来滚去一边道:“我要是变啊,我肯定会变得特别冷酷无情。嗯……花天酒地似乎也不错……”    “你这样,就挺好的。”少女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哪里好?”    “虽然又怂又蠢,但是……”她顿了顿。    孟翊乍得一听顿时就炸毛了,但又被那个“但是”吊起了好奇心,只好把怒气强压下去,连连追问道:“但是什么?”    便见那少女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道:“但是挺单纯,挺天真烂漫的。”    天真烂漫?孟翊愣了愣,挠了挠头。觉得这似乎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词啊。    等他反应过来时,孟唯已经绣好了那朵特别像菊花的莲花,满意地在空中抖了抖欣赏了一会儿,便又收了起来。    “喂!孟唯!你这不是还是骂我蠢吗……”  “你收拾收拾,下午去外城,回那个小院子。”    孟翊本生着气,听到这话,神情顿时一紧:“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孟唯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模样心情好了很多。  他刚进屋子的时候,少女脸上虽然平静,可他莫名就觉得她心情不太好,于是各种找机会跟她说话。    如今她心情好了,孟翊却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他抓住少女欲要离开的衣袖,神色严肃:“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见孟唯突然低了眼,瞅着他攥着她衣袖的那只手,笑容渐渐冷了下去。然后突然一甩袖,将他的手狠狠甩开。  他愣愣地伸着手看着眼前冷下脸的少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便见眼前这少女扯出微微的笑,似是带了三分凉薄,七分寡然:“孟翊,你逾越了。”    像在莲花寺时那样的警告。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经过了这些日子,他会在她的心里有所不同。  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只有这种时候,孟翊才会忽然想起她是魔,是谁也走不进去的魔。    孟翊慢慢收回手,但又不自觉地在身侧攥紧了起来,面色苍白:“你……是不是又要做什么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孟唯挑了挑眉,笑道:“嗯?看来你果然猜到了一点。”    听她这样说,孟翊不由低下了头,努力遮掩他面上的表情:“难道这些日子的动乱都是你做的?这次是为了什么?元神碎片吗?”    少女显然也不在乎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心情非常好地往屋外走去,没回他。    孟翊在原地抿了抿唇,也跟了上去。    走到院子里,天气难得的寒而不冷。孟唯好心情地哼起了曲子,然后拿着扫帚开始打扫起了院中的落叶。    哼的是《锁麟囊》。    “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  明明只是随意一哼,但她唱得也比兰因好听太多了。    孟翊跟了出来,就站在她身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孟唯,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顿了顿,打断了她正好心情唱着的曲子,不甘心地又问道:“帝都也有你的元神碎片?”    “不,没有。”孟唯被打断了也没有生气,只笑着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链,就像在抚摸什么极心爱的情人一般,温柔地说道:“莲花寺那一行,将人间剩下的碎片都集齐了,人间已经没有我的元神存在了。”    孟翊一愣:“那你为什么……”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到来。    孟唯突然抬起头,看着空中,勾了勾唇:“下雪了。”    孟翊也随着她抬起头,见如今这天空中彤云密布,却毫无一丝一毫雪花散落的痕迹。  他心底里总觉得有一丝不妙,可又找不出原因。只能感觉头顶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可孟翊却知道,绝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要么那事发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要么,就是还没有开始。    ……    “这有些人哪,闯了祸,还得由其他人来替他承担。不仅不知感恩,还到处给人添麻烦。”    许玲路过八仙院最偏僻的小院子时,脚步顿了顿,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她旁边的另一个女修似乎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反驳,只好接茬:“是、是啊……”    小院子的门半掩着,从她们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有一独臂白衣少年正在院中练剑。似乎因为听到她们的声音,那少年剑势渐缓,若有所阻。    看到院中这一幕,许玲更来劲了。    “有仙根又怎样?有些人有了仙根也是一只□□,永远成不了什么天鹅。”许玲心里堵着一口气,今日非要发泄出来不可,扬声道:“大师兄见某些人可怜,说他有天赋,那只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可某些人还偏偏就当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难得一遇的天才!”    “洛儿你说,注定永远是残废的人,能有多大能耐?”她似嗤笑,不管那“洛儿”轻轻拉她的衣袖,只自顾自道:“残废就是残废,废物就是废物。”    “哪怕残废上辈子积了德,成了仙——”    话尾一拖,许玲红唇微勾,目光看向那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少年,娇笑道:“那也是残废仙。”    “洛儿,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许玲终于感觉给自己的大师兄出了口气,心底里畅快了许多。也不固执地站在那儿不走了,反倒顺着洛儿拉她的力道悠悠地离开了那院门口。    院中,少年一个人站在那里,低着头,纹丝不动。    他就好像化作了一具石雕,冷冰冰地站在那儿,千年万年地站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感觉自己一向没有什么知觉的右肩膀臂口处似乎微微热了一瞬。  少年终于动了动,他将手中的剑好好地插回剑鞘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摸了摸那块发热的部位。    他的脸色被额头那红色抹额衬得像冰雪一样苍白,神情却好似冬雪初融一般怔怔地愣在了那里。    ……    这次万冢剑宗下凡,不仅有各个山峰的剑修派系弟子,在万冢剑宗中地位最为特殊的药宗弟子也来了两位。    八仙院主院内,平日里轻易不得一见的两位药宗弟子,舍去了一身高傲齐齐地聚在了一起,围在屋内的一把椅子前。    坐在那把椅子里的少年,神情漠然地伸出左手。  便见这两位药宗弟子轮流地上前为少年把了把脉,神情似乎都有些异样。    把完脉,他们蹙眉不解地在一旁小声讨论了一下,其中一名弟子便走到宿松与明隐身前,先是向着宿松行了一礼,又朝着明隐笑道。  “恭喜明师弟,缠绕明师弟断臂处的那股奇怪力量竟然消散了!”    宿松这几日一直静静皱着的眉头稍微松了松。听到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不禁笑了笑,温和地开口询问道:“如此说来,明师弟即将可以断臂重生了?”    “回大师兄,正是!”    宿松终于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他虽不知明隐为何突然能够断臂重生,但他曾经答应过要替他解决此事,这些日子却一直毫无头绪。  如今此事将成,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心结,至于怎么解决的……每个修士都自有其机缘所在,他倒也不好再询问过多。    于是宿松便转头,向着明隐释然般的微微一笑:“虽然我未曾能帮到你什么,可如今这般便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等回到宗门,我便去向药堂求些药来,务必让你的手恢复如初。”    那沉默地坐在那里一直不曾出过声的少年,放于桌面上的左手不禁默默攥紧了起来。    ……    明隐走出那所布置得极为清幽静雅的主院,穿过链接各院曲曲折折的回廊,默默地向着位于八仙院最偏僻的那处小院子走去。    回到院子里,他又重新站于院子中央,脚步一顿,站在那里又不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断臂重生?你知道失去一只右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宿松的脸上满是担忧与不解:“这意味着,除却剑道难成以外,世人的白眼、侮辱、蔑视,通通会加于你身。你就算获得什么成就他们也只会看不见,对他们来说,你就只是个残废而已!”    明隐平静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空中渐渐飘下了几朵雪花,似小小的轻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只是刹那间,漫天雪花飞舞,一时天地都染上了一层蒙蒙的白。    他看着天空中散落的初雪,微不可见地轻轻叹了口气。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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