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陈太医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五皇子伤势已无大碍。五皇子年轻,这些时日只需多加休养,想必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老人似松了一口气,突然重重地往后倒在椅子里,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狠狠挥手,让在一旁着急的总管公公和欲上前的太医们退下:“咳咳……咳咳咳!退下!咳咳……” 总管公公不由担忧地轻声上前:“陛下……” “咳咳咳!!让你、让你们退下!咳咳咳……” 总管公公给太医们使了个眼色,众太医们便无奈地退下了,只剩陈太医垂首留在了原地。 老人咳嗽了一会儿,便差不多恢复了一些。见陈太医还留在这儿,正好老人也有话想问他。 待他咳嗽平息过后,老人眉间也多了几丝疲惫和沧桑:“此次……你救治老五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即便听到这话,陈太医的面容依然十分平静,只推辞道:“回禀陛下,此次救治五殿下主要功在修士们送来的‘仙药’上。若非‘仙药’将五殿下的伤势止住排出瘀血,并且开始慢慢愈合伤口,五殿下也不会这么快便脱离了危险。” “如今五殿下外伤已然痊愈,这些时日只要服用微臣所开的几剂调养药方便可安然无恙,微臣万不敢居功至伟。” 闻言,老人不自觉地又皱紧了眉,只道了一句朕知道了,便让陈太医也下去了。 陈太医退下后,老人吩咐了一下几个宫人令人赐下些金银财宝给那群太医即可,不必太过大张旗鼓。 宫人们领命而去。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养心殿里竟突然冷寂了下来。老人双目微合躺在椅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管公公也站在一旁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 “你去把那女子叫来。” 老人闭着眼睛,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总管公公瞬间就懂了老人的意思,轻声应是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她是第一次见到人间如今的帝王。 这人间最高权力的象征,至高无上的存在,紫微星的代表——脱下那层包装华丽的外壳,其实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 一个垂垂老矣、病入膏肓的老人。 孟唯走进养心殿时像是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便面容平静地低下头,轻步走至老人身前行了一礼。 老人眉宇间似乎很是疲惫,坐于高位之上也不显得多么高高在上,只对着行礼的她道了一句:“坐罢。” 孟唯眼眸低垂,轻声应道:“是。” 她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安静少女,虽宫礼不佳却也还算知礼。除去那张姣好的面容,倒与人间其他的女子并无什么差别。 等少女在老人的下首坐定,老人便开了口:“你知道今天找你来是因为什么。” “……因为五皇子殿下。” “对,你很聪明。”老人不自觉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和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世人皆以为,老五不过是朕最不受宠的小儿子,顽劣不堪难成大器。” “可其实,老五是朕唯一的嫡子。” 他就像在闲话家常一样,如果他说出来的话不是什么宫中秘闻的话。 老人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朕皇后的晚来子,也是朕唯一的嫡子,朕又怎么会不疼爱他呢?” 孟唯低着眼眸,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的花纹,没有说话。 当然,他也不需要她说话。 “老五幼时天生痴傻,朕与皇后未免他承受世人过多的责难,并没有将他的身世公布于众,反而让他成了一小宫妃的儿子。表面上说他顽劣不堪早早就把他派出了淮南,实际上这些年都偷偷养在了帝都里,由我和皇后亲自治疗教养。”老人神情安然地将这藏于宫中多年的秘闻缓缓道了出来。 其实老人他早就打算再过一段时间便公布五皇子的身世。届时,他会从最难成大器的不受宠小皇子,变成帝都炙手可热的嫡太子。 那个时候,老五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就算如今他执着于此女,但少年的情,虽赤诚明亮,却也难以长久。 这点他再懂不过了。 殊不知他刚一开口,孟唯便当场愣在了那里,其他的竟都没怎么仔细听。 天生……痴傻? “后来,皇后殡天,朕就只剩下了老五。幸好托祖宗这些年护佑,老五坎坷这么久后,终于在前些时候恢复了神智……”老人突然看向底下的白衣少女:“朕说这么多,无非只是想告诉你一句。” “朕是大晋的帝王,也是老五的父亲。” 他顿了顿。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朕的意思。” 孟唯这次却不知为何沉默了很久,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慢慢站起身,对着老人行了一礼,低声道:“我知道了。” 这时,一直没怎么见人影的总管公公突然快步走了进来,走至老人身旁低声在老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人的神情顿时便复杂了起来。 他目光很是复杂地看着底下面容冷淡的少女,看了很久,才缓缓道:“老五醒了,想见一见你。” 老人又微微叹了口气:“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 孟唯刚进到内殿时,内殿的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挥之不去。因为病人需要喝药,怕点香会影响到药效,因此这大殿之内的血腥之气才会久久不散。 再过一会儿等煎好的药端上来,这殿里就会充斥着药味血腥味,等闲人闻不得。 她绕过寝房里那面八幅千里江山图屏风,一入眼便看见了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面容安详的少年郎。 许是因为伤情的缘故,他并未像老人说的那样是醒着的,可能因为太过疲累又闭上了眼睛。 孟唯安静地站在屏风那里,望着少年苍白俊朗的面容,细细地勾勒起了他的轮廓。最后勾着勾着,那张脸竟慢慢变成了一张她心底里熟悉至极的模样。 “止华……” 少女轻喃了一句,然后突然狼狈地闭上了眼。 ——“当初我们便发现止华师祖灵魂残缺,纵使天纵之资功德圆满也难以成佛。” ——“那死和尚福泽深厚前不久便投了胎,还是个富贵命。只是他命中缺了一魂天生痴傻,你将那残魂打入了轮回,他以后便灵魂圆满与常人无异了。” ——“老五幼时天生痴傻……幸好托祖宗这些年护佑,老五坎坷这么久后,终于在前些时候恢复了神智……” ——“以前的我梦醒之后时常会忘记她。每每忘记她的时候我这心里总是疼得厉害,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好像有一个人在不停地提醒着我……不要忘了她,不要忘了她。” “你在喊谁?” 孟唯猛地睁开眼,发现那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知何时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她。 戚莫妄眉间似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俊眉轻皱:“你刚刚,是在喊谁?” 孟唯回过了神,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一边走了过去:“没什么。” 少年本是伤在背上,不过因为“仙药”外伤已经痊愈,再加上他不愿趴着,便任由其躺在了床上。 她走到床榻边顿了顿,便神情自若地坐在了床边。无视戚莫妄惊讶的表情,扶着他翻身趴在床上:“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梦中人吗?” 戚莫妄惊讶之色未退,可很快便扬起了唇角。他乖乖地顺着孟唯的力道趴在了床上,虽然不知道孟唯态度转变的原因,却也十分兴奋:“你想听?” 替他整理绸被的手微微一顿,“嗯,我想听。” “她啊。”本来死活不肯趴着的少年,重新趴在了枕头上。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说出来的话里满满都是笑意:“她应该也是个少女。” 少年背对着她,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不过,她跟你不太一样。我有很多次在梦中看到她哭,就一个人缩在墙角抱着腿哭,哭得几乎无声无息的。”少年抱着枕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个时候我就站在门外,隔着一扇门听着里面的声音,却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 “我有好几次想要走进去安慰她,可不知为何那脚就跟生了根儿似的,就是迈不动。” 长如轻羽的眼睫遮住了少女眼底的神色,只能听到她像是漫不经心般地“嗯”了一声:“她……生得什么模样?” 闻言,戚莫妄却摇了摇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脸就像被雾气遮住了一样。不过……我似乎曾经看到过她的手。” 戚莫妄趴在枕头上回头看了一眼孟唯,又看了看她的手,笑了笑:“嗯,也跟你不一样。她手的所有手指关节上似乎都有一道疤。很多时候她的手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可又不愿叫梦里的我瞧见。” 孟唯藏于衣袖下的手突然微微一颤。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她,她的手很好看,不用藏起来也没关系的。可是梦里的我总是说不出来,就像喉咙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戚莫妄神情厌厌地盯着枕头上的刺绣:“我讨厌梦里的我,总是那样懦弱无能,连个安慰都给不了她。” 他身后之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响起了极轻的笑声。 她轻笑道:“是啊。” “不过还好,我们两个跟梦里不同。”戚莫妄笑得十分开心,转过头又看向她,颊边的梨窝也突然浅浅浮了出来:“我喜欢你,我会大声地告诉你。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或者苦楚,我必穷尽此生也会为你报仇。” “我跟他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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