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摸了摸名贴上崭硬的封皮,笑一笑将它塞进怀中,走上了城墙脚下的小路。
之所以走这条路,完全是因为这条路不但僻静,而且挨着收敛处,一般人都嫌晦气,等闲不会从这里过。
收敛处是当时北方城市里常见的地方——天灾人祸,多少人流离失所,沦为乞食的流民。缺衣少食,生了病又无药可医,时常有人端着破碗在路上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再站不起来。
中国人自来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更何况让死人拦在路上,一则有碍观瞻,二则有引发大疫的风险,因此收敛这些无人认领的死尸,便是当时衙门提供的有限几种公共服务之一。
届时,衙门便会拨下一笔银子,让当值的衙役带上几个出苦力的,把死尸抬上木车,待仵作草草记下数字,便拉到城外乱坟岗上埋掉。
可到了冬天,这件差事便多少会有些变化——严寒逼迫下,乞丐和流民的生存变得尤为艰难,倒毙于街市上的“路倒儿”几倍增加,多得让人后背发麻。一场风雪吹过,南城哪条巷口没躺过几具死尸呢?
如此一来,原本的埋尸队忙不过来,便只能先把城里的死尸聚集到几个固定的“收敛处”,用芦席盖住,待风雪小些人也得闲了,再慢慢运出城去。
四喜走的这条路上便有一个收敛处。每次经过这里,他总是不忍直视。或许对古人来说,路上赤裸裸的死亡实在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对于来自现代的他而言,这并不是能让他视若无睹的景观。
远远的,收敛处露出了它的面目。低矮而粗制滥造的棚子,快要被积雪压塌的茅草棚顶,棚子里层层叠叠用芦席覆盖的尸体和露出席子的头发和脚丫,掩没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间,像是枯树被砍下的枝杈。
与往日不同,今天收敛处旁竟然有人在走动。四喜眯眼远远眺望,只能见到一个弓着腰的背影缓缓移动,似乎在整理什么。
既然只有一个人,四喜也就不必太过顾虑。他谨慎地继续沿着路前行,等距离棚子不远,才看清那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正在往一排新到的尸首上敷盖芦席。
四喜快步走过,擦肩而过时,只听到那个老者在喃喃自语:“造孽啊,造孽啊……”
四喜心里疑惑,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老者的脸色,却看到芦席下伸出的一双脚。
那是一双黑色的脚。脚上的棉鞋早已烂得不成样子,两只大拇指伸出在外,还带着冻疮裂开的伤口。
四喜心中咯噔一声响。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那是一种火热中略带冰寒的感觉,像是一只小锯在慢慢拉割心脏,让你不愿去想,却又无法忽略。
他僵直地转过身来,一步步向那双脚走去。
蹲在地上的老者听到了脚步声,他停住了口中的喃喃细语,疑惑地抬起头,却只看到四喜僵硬的表情。
“大爷,我能看看么?”四喜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那老者微微一愣:“你要看这个?”
四喜缓缓点头。
老者在四喜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了看他今天特意穿上的满是补丁的旧衣,满眼同情地摇摇头:“你要看哪个?唉,都是苦命人啊……”
四喜眼睛只盯着那双脚。
“这个?”老者又楞了一下,他看着覆盖其上的芦席,又是微微摇头:
“孩子,我劝你还是别看了。看了,你心里怕是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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