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既已解除，四喜又想起出城这件大事来，他挨着小乙坐下，嘴里自然自语道：“连你都觉得我不是，那他们也不该来捉我啊。”
小乙眯眼看着初升的太阳，满不在意地说道：“不捉你才怪！你这高矮胖瘦年纪都正好，不管是不是先捉回去再说，总有些赏钱。到了地方先狠狠给你一顿棒子炖肉，打也把你打是了。还有哪——你看你这身衣服，穿得鼓鼓囊囊拖泥带水，一看就是不惯穿长衫的，一身衣服只怕是偷来的吧。人家自然要捉住你问问进城银子还没还清喽。”
原来如此。四喜不禁有些汗颜，自己枉称熟识晚明风土人情，可譬如穿衣打扮自己毕竟没上过手，到底还是露出了马脚。王阳明所谓的知行合一，看来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他也微微有些后怕，倘若当时没有这小子解围，恐怕自己就真的是三瓣嘴兔子叫门——自己送上门了。一旦真把自己捉了去，这一脸胭脂和泥点，骗骗眼前这个家伙还行，想哄那些衙役和乞丐怕就难了。
想到这，他对这个自称小乙的小伙子更多添了几分好感，看着他揉着肚子似乎有些饿的样子，便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两个窝窝。这是他早上买的，本打算带回去给三丫和狗剩吃，既然遇到小乙，便分他一两个，权当谢礼。
小乙看到窝窝，脸上乐开了花，拿过来狼吞虎咽，几口就下了肚。
四喜看他吃得欢快，便又拿出了两个递给他。小乙仍是恶虎抢食般张口便往下吞，空嘴吃窝窝，又没有水，这两个窝窝堵在他嗓子眼里，噎得他直翻白眼。四喜帮他拍了半天背，才好歹咽了下去。
“别急。”四喜笑呵呵看着小乙，心里却满是疑问。他又打量了小乙两遍，终于将肚子的话问了出来：
“我看你一身衣服很合身，做派也像是知情达理的，不太像是要饭的人啊。你是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
“嗨！”小乙摇摇头，一边咂吧着嘴，一边跟四喜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这小乙本是江南人，从小便在皮货铺里做学徒。他师傅为人不错，对小乙很是关照，小乙的日子也算过得丰衣足食。
可这两年，东北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原本不愁生意的皮货铺，居然进不到货。仅有的一点点货源，也只能从晋商手里花大价钱赊来，根本是蚀本买卖。师傅无奈之下，只得铤而走险，带着小乙亲自跑关外，寻思进点皮货撑撑店面。
可中古时期的长途旅程，本就充满了凶险和意外，走到肖家口城外，师徒两人被一伙强人拦住，师傅不舍得多年积攒的这一点积蓄，被砍了脑袋。小乙趁着强盗争抢包裹的混乱，逃了出来。
他身无分文，想回家是回不去的，再加上又欠了闯塌天的进城银子，就此一直混迹在肖家口，算来也有一两个月了。
“那真是……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四喜听了他的遭遇，也暗暗惊心，拍了怕他的肩膀，温言劝慰。
小乙摊摊手：“人死了也不能活过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活的人只要好好活着，也就对得起他们了。”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好了。多谢你的窝窝头，我吃也吃饱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四喜也跟着站起来，正要挥手告别，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你是江南人？”
“是啊，怎么了。”小乙撇撇嘴，很奇怪面前这个满脸麻子家伙的大惊小怪。
“那你知道宋……你知道海髡么？”
“海髡？”小乙挠挠脑袋。他眨了眨眼，张开薄薄的嘴唇，说出了那句在四喜听来浑如惊涛骇浪的话：
“知道。不就是海髡么？我们那里连老太太都晓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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