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渠在病房外面徘徊了好一阵子。    章回报了江乾的住院地址,吃完饭时间也挺晚了,孟禄他们约着第二天清早再去医院看望,程渠往家回的路上,让司机师傅调头来了医院。    已经十点半了。这间病房是个单间,里面没有开吊灯,只有床头的灯光昏昏暗暗地透着暗黄色,看不到床铺,也没有声音,想必是睡下了。    程渠站在门口,透过窗玻璃向里面看看,其实很清楚自己过来也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不过总归心里不踏实,看一眼这个人还健康着,她才可以安心。    她手中提着一个很大的布袋,那是苏乐乐给她采购的一堆还没来得及送回家去的礼物。程渠提着这个大布袋,站在病房外面不断纠结,她其实很清楚,只要是有关江乾的事情,就会令她变得不够理智,在女性朋友中,也只有苏乐乐才有这样的待遇,当然,还要除了她深深爱着的父母。    程渠很想推门进去悄悄看他一眼,只不过,一鼓作气地赶了过来,却没了在这深更半夜去推开门的勇气。    而后苏乐乐的微信消息就叮叮咚咚地传进来,程渠点开语音消息,只听见苏乐乐说——    “到家没?我突然想到你可别自己溜去医院看那家伙啊,明天早上我们一起过去,大半夜的你自己在外面折腾我不放心,再说,也没有晚上去看病人的,不吉利……”    程渠没有听完苏乐乐五十多秒的语音消息,不过那句“没有晚上去看病人的,不吉利”,成功帮程渠做好了决定。以前也似乎听人说过,看望病人要上午,下午跟晚上的寓意都不好。    这个不推门进去看他一眼的理由足够充分了。    程渠回了苏乐乐几个字:到家啦放心,好好休息,明天见。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赶快离开这里,因为意识到就这样冒冒失失跑来实在很不妥当。    不料——    “小学魔,你是来看我的吗?”    程渠就石化了,她下意识抬头看看门窗玻璃,没有人,而且,她其实已经感觉到,声音是从背后发出的。    她略僵硬地转过身来,笑容满面的江乾正站在她的对面,左腿上打着石膏,左手臂下架着一支拐杖。程渠也不知道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该说什么才好,就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尴尬地轻轻应他一声:“啊……”    江乾撑着拐杖往前挪动两步,他还心情挺好地开她玩笑:“你是要给我朗诵诗歌?”    程渠红了脸,也不知道他在背后站了多久,还是因为她思考问题实在是太入迷了,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    “那个,”她终于憋出了一个看似还稍微有点靠谱的理由:“乐乐他们蜜月回来带了一堆礼物,我给你送来……”    江乾乐了,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不过因为架着拐杖很不方便,遂作罢:“进去再说。”    程渠终于定住了心神,压开门把手,先提着大布袋进去屋子里,然后看他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蹭了进来,动作有点滑稽,但内心仍旧强大——    “没见过这么帅的残疾人吧?”终于蹭到床边,江乾将拐杖立在一旁,还很有心情地逗她。    程渠见他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从挎包里拿出湿纸巾递给他,她微微蹙着眉头:“章回说你差点跟大货车撞到一起,还说你是酒驾。”    “章回那个大嘴巴,”江乾不肯承认,目光闪烁:“是大货车司机酒后开车。”    “真的?”程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目光清亮,眼底一片澄净。    “那什么,”江乾伸手不太自在地摩挲着下巴,嘴角噙着不甚在意的笑,投降了:“是喝了一点儿。”    程渠没有再去问他所谓的“喝了一点儿”究竟是怎样的“一点儿”,因为她是能猜出个大概的。她只问了想知道答案的这个问题——    “那现在受伤的地方还疼不疼?”    江乾愣住了,也恍惚觉察到,哪里不同。    医生问他,酒后居然开车是不要命了吗。    章回来了问他,干嘛喝了酒还开车啊。    他没允许公司里下属们要来医院探望自己的提议,因为他已经非常不想再去回忆整个事件,那些诸如“当天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要开车”一类的问题,他不想回答。    整颗心都柔软下来。“不疼,快好了。”    程渠看着他被石膏包裹的腿,严肃而认真地点点头:“那以后要吸取教训。”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他的思绪拉远了去。    高一下学期刚刚转到俞江一高的时候,他整日盘算的都是该怎么做才能尽快被学校开除。    他不完成任何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小考月考大考,每考必交白卷。    不翘课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但他却是不爱去网吧的,虽然他也抽烟,却又矫情地讨厌网吧里的烟味儿以及其他不好说的混合味道。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陈老师找他谈话,说不想看他这样自暴自弃浪费生命,让全年组成绩最好,性格最好的女同学帮助他一起学习。    江乾那会儿很烦程渠,总觉得她仗着自己成绩好,人也漂亮,就高冷的不行,天天端着,对谁都是爱答不理,当然这除了佟域,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苏乐乐。他对这种故意装淑女的女生,向来都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然后她主动问他,老师让我带你学习,你有什么想法?    他那会儿真的是话都懒得跟她讲的,想嗤笑警告她别多管闲事,可是,她面无表情地看他玩儿了好一阵手机,脸上连一丝愠怒的痕迹都寻不到。等他被她盯的再也坚持不住,抬起头时,就见她一双目光澄净清亮的眼睛正倔强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他就再也说不出狠话来。    那自然要听老师的话。他这样说着,就见她依然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便转过身去了。那一刻的江乾忽然意识到,他居然因为一双倔强的眼睛投降了。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愈发觉得好没面子,当然也不可能配合她的帮助,比如——    他曾故意扔了一次她帮忙整理的数学课堂笔记,然后等她问起的时候,他就痞笑着告诉她,笔记不知道哪儿去了。    然而,她并不生气,仍旧只是点点头,就转过去了。这种反应令江乾颇有些挫败。    后来,她用三张复写纸垫在笔记本下面,一堂课下来,就同时有了三份笔记。等他第二次故意扔掉课堂笔记并胡诌根本不知道笔记去了哪里时,就见她目光清冷地,当着他的面,将活页笔记本又拆了一页一模一样的笔记下来,交到他手里,语气很平静地跟他说,你需要想些高级一点的手段表达抗议,以后要吸取教训。    他当时黑着脸听她训话,被她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之后,江乾就再没有故意丢课堂笔记了。    再比如——    他不想兀自回忆,于是勾着唇角问她:“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为了让我上课不睡觉,你问过我什么吗?”    程渠眨眨眼,明显已经不记得了。    “你当时问我,”江乾清了清嗓子,故意模仿着程渠的声音,却又根本不像,只是惹人发笑:“天天上课睡这么多觉,是晚上太累还是身体哪里不好。”    被他这样一说,程渠便记起来了:“我当时特别好奇你天天怎么会那么困,并不是为了让你上课不睡觉,”说着,程渠狐疑地期待起来:“难道你是因为我问的这个问题才不在课堂上睡觉的吗?”    江乾不想污染她的耳朵,只笑着点头应话:“是啊。”    其实他们男生很多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早熟了,等到了高中,诸如“打/飞机”这种词汇在男生群体中尤显风光,只不过表面仍然装作祖国花朵的纯洁乖顺样子。江乾自知不是什么纯良善类,所以,当从一个女生嘴里问出,你是晚上太累还是身体哪里不好的时候,那个年纪敏感而自负的特点便被突显出来。    他开始在课堂上睡不着了。因为这个班级里,除了他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打瞌睡,整体看上去就是精神飒爽,生机勃勃。江乾开始怀疑这个班级里的同学都在用这样的眼光打量自己——    女同学们:“他可能是身体哪里不好。”    男同学们:“你看他天天困成那样,晚上肯定没少打/飞机。”    女同学们:“他应该是身体哪里不好。”    男同学们:“感觉片儿看多了。”    女同学们:“他肯定是身体哪里不好。”    男同学们:“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强/撸灰飞烟灭啊。”    ……    江乾就在这样的自我YY中结束了课堂睡觉气老师的策略。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在被学校开除之后,留下一个“他晚上强/撸导致身体不好天天上课睡觉”的毁灭性人生污点……    被回忆逗的不行,江乾不可抑止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程渠歪着脑袋看他。    江乾把手臂搁在脑袋后面,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当然不能把这些说给她听。他瞄了眼那个大大的布袋,找到了眼下可以做的趣事。    “我们来拆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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