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邯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十里烟霞后,珀山上的荒径上突然出现了许多血脚印,最先发现的是上山砍柴的樵夫,那血脚印不大,可见是个女子的,一步一步踩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沾着泥土,一连串的往山上蔓延,樵夫壮着胆子往前面走了走,越往前走,那血脚印越来越密集,树坑中竟有一大摊鲜血,还有一件沾血的旧衣裳……

樵夫吓得直哆嗦,再也不敢往前走,磕磕绊绊地赶紧往山下跑。

之后,山下的村庄便流传开了,说是珀山有吃人的野兽。

人们后来还发现,村中有一对青年男女莫名失踪,好几天不见踪影,村中人心惶惶,而且这传闻愈传愈夸张,就连京城的人都知道珀山有吃人的怪物,这下连打樵的樵夫也不敢上山了。

那血脚印一直往山深处走,一直蔓延到十里烟霞,庭院里的青石板上都是血,堂中的地毯上、桌上、屏风上也满是血迹,一件白衣被鲜血染的斑驳,被丢在一旁……

正堂的里间有一床榻,榻上的琥珀珠正一阵一阵闪着奇异的光,似乎有什么正在里面冲撞……

床榻后是一个巨大的淡紫色帏帘,上面绣着重瓣紫昙花,帷幔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水池,血迹就停在水池前。

世界很静,愈静就愈让人发慌。

此刻,浑身是血的阿邯就躺在那碧色的水波之中,她的脸呈现出一种苍白颜色,深深的锁着眉头,仿佛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

“阿湦……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活下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那一天,她两百年没有再碰过水,她努力地想忘掉,噩梦将她带回那一天……

天空阴沉,烽火未熄,西姜王都濯都已经被攻破,玄衣金裳的男子半倚在王座之上,他十分虚弱,努力地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对她说,“我命数已尽,他们要将你沉入洛水,你可害怕?”

她表现出异常的镇定,含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身体却在抖。

他露出苍白的微笑,“你一定害怕,我知道。”

男子眼里带着爱怜,食指摩挲着她的眉眼,她闭着眼睛,很顺从。

男子却收回手,无力地垂下。

嘣的一声巨响,王城的大门轰然倒塌,森森兵甲簇拥而来,一支箭破空而来,穿透男子的皮肉,穿透他的肩膀将他钉在王座之上。

刺入皮肉的闷响声传来,阿邯睁开眼睛,看着虚弱的男子,和射穿他肩膀的箭翎,她呜咽出声,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嗓子里却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呜地声音,她努力捂得更紧,眼泪却刹那决堤。

男子没有叫痛,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阿邯,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戎兵蜂拥而至,她再也忍不住,在一片混乱中放声大哭,她在混乱中被人拖走,冰凉的地板,剑背打在肚子上的疼痛,钗环散落一地,她狼狈地在这一场神迹中退场……

而后便是呼呼的风声,她在一片风声中惊醒,她的身上被绑上巨石,十个指甲已经被人拔除,双腿已经折断,只要动一下就会传来剧痛,她知道,沉水之刑就是如此,只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面临这种残酷刑罚的人会是自己。

天很冷,带着潮湿的黏腻,岸上站着的是西姜的子民,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男人,女人,善人,恶人,稚子,老人……他们注视着她,眼里带着仇恨。

风擦过她脸颊,带着远方烧焦的气味,她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头,看到了远方的灼灼火光,濯王都被笼罩在大火里,正一点点分崩离析。

她的眼前浮现出阿湦的脸和充满悲戚的眼,她全身剧烈地颤抖,被熏得发疼的嗓子发出凄厉的尖叫,“谁能救救他,神啊,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最先冲上来打她一巴掌的是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的女人,她唾她,“妖妇!”

那一巴掌使她狠狠地撞上身后的巨石,鲜血从头上留下来,她的目光变成暗红色,直直地看着远方的天际……

巨石从山崖滑落,带着她在一片欢呼声中落入浩浩洛水……

暗红的光影里,她看到案上百姓的欢呼,他们的脸色带着微笑。

阿邯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神的救赎,究竟什么才是神的救赎……

水漫入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呼吸,她的身体在水中沁出一丝丝鲜血,寒冷几乎浸透她的四肢百骸……

景色迅速变换,阿邯睁开眼睛,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千年前的濯王都,千年前的西姜王朝,她看到的是挂满纱幔的屋顶,是十里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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