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六全身被缚,身上尽是血淋淋的鞭痕,嗓子早因刚才行刑时的嘶吼变得嘶哑不堪,饶是如此他依旧向许明远嘶吼着喊出了杨净收受钱财放山贼入城之事。
这番招供听的许明远眉头紧皱,恶狠狠瞅了杨净一眼后方才看向魏六,“兀那贼子,你此时攀诬县尉可是要贼加一等的,某劝你还是赶紧找了柳轻侯之事,本官自可保你一条性命。否则绞也由你,凌迟也由你”
闻听此言,自魏六抖出旧事后就始终紧盯着许明远的杨净出了一口。主掌天下刑狱的刑部主司员外郎此言既出,这些日子直让他寝食难安的心腹之患至此总算是过了明路,也是此番追随许明远的第一笔回报。
“嘭”的声响中,房门蓦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杨净扭头破口大骂,待看清来人后又生生憋住。
柳轻侯迈步进了灯火摇曳的暗房,看了魏六一眼后径直走到负责记录的刀笔吏面前拿起了他记录的供状。此时,吉温等人都已鱼贯而入,一时间几乎挤满了本就不大的房间。
杨净本自发黑的脸色在见到吉温押来的公差时急剧转白,这个早已被他打发走的心腹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根本无需多说。
许明远注意到了杨净的异常,本已到了嘴边的喝问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柳轻候一目十行看完刀笔吏最原始的记录后展颜一笑,“世间之蠢人莫过于你杨净,怎么,你抓来魏六是要杀人灭口?”
他话音方落,魏六哑着破锣般的嗓子一声声喊道:“杨净正是要杀人灭口,县尊为我做主,为我做主啊”
柳轻候转身看着他,扬了扬手中供状,“杨净以及许员郎说我曾夜空与你,此事可是真的?”
魏六迭声叫屈,柳轻侯听完一招手,自有随员上前将魏六解了下来。
随即他的眼神转向杨净,“尔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了黄白之物勾结山贼,私开门禁荼毒百姓,如今人证供状俱在,某既负剿匪之责,焉能容你这内贼逍遥。来呀,扒了他的官衣好生看押。”
吉温亲自带人上前,杨净一边挣扎一边嘶吼,言说柳轻侯勾结山贼,倒打一耙。眼见柳轻候只是冷笑以应后,忙又嘶吼着去叫许明远出手相救。
许明远面色如铁,吉温也不等他说话冷恻恻一笑道:“杨净你可是官,又犯下如此重罪,论处断可轮不到刑部,这是大理寺的活计。敢杀人灭口,还要攀诬大理寺卿正的甥婿勾结山贼,你的胆子还真大”
杨净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柳轻侯居然是大理寺卿正的外甥女婿,闻言身子猛然一抖,叫都叫不下去了。旁边魏六闻听此言眼神一亮,被抓公差则全身抖如筛糠,站都站不稳了。
“说那么多没用的作甚”柳轻候佯叱了吉温一句后,领头向外走去,自始至终既未与许明远见礼,亦未曾与他说一句话。
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间,暗室里只剩下许明远及两个负责行刑的牢子以及那个呆愣愣被吓傻的刀笔吏。
许明远的脸色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中明暗不定,正如慌乱而莫可定计的心神。
枯坐了足有一盏茶功夫后,许明远蓦然起身风一般刮出去探问柳轻侯的下落。随后边去寻人边不断调整着脸上的表情,找到柳轻侯时脸上表情也已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无花,某也是受了杨净这厮的蒙蔽,一切都是误会,我给你陪不是了,还望看在老交情及李侍郎面上原谅某这一回如何?”许明远说完向着柳轻侯深施一礼,脸上的赔笑看着极是诚恳。
柳轻侯面对他的赔礼没有侧身避让,等他起身后才冷冷问了一句,“看在李侍郎面上?难倒许员郎此番到硖石对某多加刁难竟是出自李侍郎授意?”
许明远脸上笑容一凝后干笑道:“无花说笑了。我何曾刻意刁难,职责在身,人难自已啊”
柳轻侯淡淡一笑转身而去,“已经入夜了,许员郎今天殚精竭虑当也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许明远看着柳轻侯的背影狠狠一跺脚后转身回了暂居的院落,进门就吩咐随收拾行李,准备车马。
“这是去哪儿?”
“回安”
随一愣,看了看外面天色再看看许明远恶狠狠的神情,终究没敢再问。
亲随们收拾东西时,许明远烦躁的在屋里转来转去。他明白这一遭算是把柳轻侯得罪很了,尤其是此前审魏六时那番明指柳轻侯勾结山匪的话更是怎么转圜都转不过来。
这趟硖石之行不仅任务彻底失败,如今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柳轻侯必定是要出手报复的,惟其如此,他要连夜上路赶回安,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李林甫了。
草草收拾完毕后,许明远没向任何人辞行径直上路,孰料到了县城门口时四门已闭,任他亮明身份要求出城也毫无作用。
发脾气喝骂威胁最终只换得口干舌燥,许明远含恨而归,不等坐定佟征已寻上门来,絮絮叨叨要与他谋划反击之策。
许明远终究是再也按捺不住,怒声道:“杨净这蠢货手脚不净还让柳轻侯那竖子抓了个死,他是柳轻侯私会魏六的见证,连他都出了问题,还怎么指证?为今之计先能自保了再说其他”
佟征瞠目良久悻悻而去,许明远看着他痴肥的身子说不尽的厌烦,就这点子心机本事还想觊觎刺史之位,真真是蠢货。
这一夜许明远几乎没睡,熬到第二天早晨开城门的辰光后一刻未停起身就走,沿着官道直奔安。
一路疾行,这趟归程比来时近乎少花了一半时间,许明远终于走到安明德门口时只觉全身筋骨酸痛,两腿都在打颤。
往常进出如意的城门今天却出了问题,先是被守门军士喝停,随后那军士转身请来了胖胖的城门守。再度核准身份后,许明远就被了城门下的一处房屋中,从窗子中分明可以看到刚刚拦下他的军士飞一般去了。
许明远面对如此遭遇既愤怒又忐忑,强自按捺住性子向随点了个眼色。随会意而出,许明远就在窗边看着他赔笑凑到那城门守跟前,看着他以袖中藏金贿之。
一时三刻后,随带着满脸的惊惶回来了,言说大理寺已给安诸门下了严令,俟他回京即刻看押,等大理寺前来提人。
许明远闻言脚下一个趔趄,强忍着站住了,“吾乃五品朝廷命官,大理寺凭甚拿我?”
“柳轻侯派人快马进京告的状,说老爷迫令硖石县尉杨净构陷其私通山贼,手段卑劣,阻碍三门直道修建,实朝廷之蠹贼也。这份奏章经由裴侍郎转呈后至尊大怒,再加上前面还有陕州刺史江浩弹劾老爷的奏章,至尊亲自下令要将老爷入大理寺严审”
许明远一屁股坐回到胡凳上,黑瘦的脸变得煞白。这时脑海中猛然想起离开硖石前夜在县狱中吉温说的那句话,主掌官员犯案及京师重案的大理寺卿正乃是柳轻侯的妻舅
一念至此,许明远脸色愈白,手指门外向那随道:“快,去找李侍郎请援,快!”
随一愣之后拔脚而出,然则不等走出外面极小的院落,就被霍然而来的大理寺差人当院按了个结实。
许明远目睹此状又见那些凶星恶煞的公差直扑自己而来,一时间脑海中不知出现多少大理寺深狱中严刑厉拷的画面,随之就觉胸中猛然针刺般剧痛,眼前发黑,勉强站起的身体就此直挺挺仆倒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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