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山道上有同样白衣的俊美男子手捧古琴,缓缓登山。
俊美男子来到回头崖上,看到那双手合十,被山风掀起白色僧衣翻飞的和尚,如那少年时初见。
他第一次见他时他便是这般高洁,高高的大雄宝殿之下,双手合十如佛坐莲,满目慈悲。当他楞楞站在台阶下不顾身旁人潮如织的信徒虔诚朝拜。敬佛法会上,所有人都在朝拜祈福,只有他忘记了礼仪,一个人站在人群之中。
那时他在下,他坐于莲台之上,他呆呆望向那俊逸出尘,不食人间人间烟火的天师佛子。当那慈悲众生的他讲完了一篇佛经大道时,目光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他。如佛宝象庄严的他朝他微微一笑,浅浅淡淡,却容众生。
当他再次将目光面向所有信众,继续讲布佛法时,心神动荡的秦朝陌方才从那一笑中回神。
秦朝陌撩起衣摆缓缓跪下,心怀虔诚。
“秦公子,可是要离去了么?”
白衣和尚的温纯嗓音净如清水,让捧琴而立的秦朝陌收回游离的神思。
秦朝陌走上前,轻声道:“是要走了。天师知道,秦朝陌身为秦氏嫡长子,负姑苏秦氏家族大任,却为我一人好恶陷家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秦朝陌该去担起家族职责了。”
白衣和尚再次遥望远处,目露怀念。他想起了灵州华阳府那座小湖边的瘦弱如少年的人。他曾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做也必须要做的事。
无欢和尚道:“人当有所为,也自当尽力而为。不论对错,应无愧于心。贫僧祝秦公子一路顺风。”
秦朝陌看着白衣和尚的背影,张了张唇,有些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秦朝陌走到白衣和尚身旁,坐在白衣和尚旁边,将手中琴摆在膝上。秦朝陌语声萧索问道:“天师不下山么?”
无欢和尚摇头道:“他既让你把我送回妙法莲华寺,那就说明他不愿我参与他的事。我虽然觉得他不该一人去面对,也很想去陪在他身边。呵……”无欢和尚到此停顿,露出微笑。“但他既然如此做,便说明我只会妨碍他。那他要我等三个月,贫僧会在此等他三个月。”
秦朝陌突兀问道:“你就如此信他?!那如果……如果他做什么为祸百姓,大逆不道的事呢?你也随他?”
无欢和尚疑惑转头看向秦朝陌,然后唇角笑意浓重。
“不会。”无欢和尚语声轻轻,却坚定异常。“大逆不道?他做很多事皆可说是大逆不道。”
如果不大逆不道怎会杀人?不大逆不道怎会想尽办法引诱一个和尚犯戒?
无欢和尚轻声道:“他是曾造杀孽,甚至也曾要杀我。只是秦公子不知道,那只是因为我欠他的,而且欠了十一年。
若说他为祸百姓,贫僧便更不相信。他从不无缘无故的去伤害别人。
他曾在大灾之时用自己的血养活一个襁褓婴儿。曾为一行商旅一人面对山匪刀锋。曾在江陵城外为一苦海女子开解。曾在华阳府用心对待一对祖孙。曾为救我性命跑回来涉险,不顾生死。
这样的他怎会为祸害?”
秦朝陌沉默许久,心死如灰。他一直都是那么相信他。便是现在告诉这和尚一切,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秦朝陌重重叹息,坦诚道:“在帝都时,我曾暗杀过他,所以清楚一些关于他的事。我此次下山,以后再不会回来。我下山后,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会见到他。如果天师有何话,我可替天师传递。”
无欢和尚道:“你……还会见到他?”
秦朝陌低头笑了笑,略显苦涩。“有些事,我不敢妄自说与他人。他不肯告诉天师一分,那秦朝陌更不知从何说起。他既答应,那三月之后,天师当会明白。而且……”秦朝陌手指压在琴弦之上,微微颤抖。“而且秦朝陌这次却是想明白了许多,竟觉得他如此对你,并非是无情,反而……反而……”
秦朝陌低头看着琴弦,缓缓吐出胸中积郁之气。他的话未说完,但是他知道无欢和尚心中已经明了。
两人皆默然。
忽然秦朝陌挑动琴弦,琴声灵润。秦朝陌朝着无欢和尚微笑道:“秦朝陌为天师最后奏一曲,当是别离曲可好?”
无欢和尚轻轻点头。
回头崖上有风,有琴声。琴曲为别离,也为还当年莲台之上那远远一笑。为那少年时的一个求不得的梦。
琴声轻灵,行云流水,无郁气,无心结。是静心坦然的放下。佛家云,放下方得自在身。
盘膝而坐的无欢和尚遥望远处静静聆听。他微微抬头望天,天上有零星的晶莹白雪从天外缓缓落至人间。
无欢和尚抬起手掌,便有一片雪落在掌心,随着掌心温度慢慢融化。去年的第一场雪时,他身边便有了一个轻浮顽劣的黑衣少年,总是扯着他的衣角笑嘻嘻的吹口哨。
圣洁出尘的白衣和尚坐在回头崖的小雪中,笑容温柔。
极少下雪的南方,一个黑衣少年模样的人坐在小楼窗户上,同样以手掌接着落雪。他仰望天空调皮的笑着喃喃朝着天上落雪道:“和尚!我好像……看到你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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