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贝程橙用主人看侍从的眼神看着言道明,仿佛她真能定夺后者的杀生大权似的,“你是不是又在想该怎么跟北小鸟搞对象了?”

“我现在不想她了。”言道明马上表态。

“那你在想谁呢?说出来听听呗。”贝程橙讲得轻描淡写,“告诉我呗,反正你想的肯定不是我。毕竟你视力不太好。”

贝程橙转过头,仰头看言道明。言道明有些怔住了。顿了会儿,他又说:

“大姐,我视力好着呢,你问我店里有几个蕾姆几个北小鸟,我肯定能数给你看。我这双五点三的眼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是矫正后五点三吧?”贝程橙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我不用矫正也有五点三。”

“那你看看店里有几个蕾姆几个拉姆几个北小鸟呗。”言道明二话不说,立刻给她出了考题,“看错了,有惩罚的。”

“看什么看,我得看有没有空位儿,”说着,贝程橙又赶紧将目光投回到不远处的一大片餐桌上,“要不然,待会儿,有的人会抱怨没正经位子坐的。”

“坐什么正经位子,回去坐观众区的小破垫儿,不就好了?”言道明埋怨得有些委婉,“不然怎么发挥你那节俭朴素的精神?”

“节俭朴素”四个字,一经言道明嘴巴说出来,便微微变了点味,添了几丝嘲讽意味。

“节俭朴素有啥不好的?”一想到言道明不听她话,硬是在最后逼了她来了昂贵的快餐厅,贝程橙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到晚净知道铺张浪费,还有理了?”

“你不也跟着我铺张浪费了嘛,”言道明马上说,反应相当快,“有种,你就跟服务员说,把刚才你点的可乐汉堡都退了。赶紧去,现在还来得及,一会儿就不赶趟了。”

“退什么退。我退了,你肯定也不会退的,”贝程橙反应也很快,半点都不逊于言道明,“总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吧?我也不能坐你对桌啃面包喝矿泉水,非得被店里那么多人眼神鄙视不可。在店里买了汉堡薯条的没地儿坐,啃别家面包喝别家水的却在这儿站着座,不得被嫌弃死啊?”

“那正好,我带着你一起堕落在快乐水的海洋里。”言道明的大脑里,似乎真的端上了杯已然到了手的宅男快乐水。

他们两个接着聊。言道明本打算和贝程橙好好讲讲,让他忘了北小鸟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他貌似彻底忘记了。他只是站在后面,抛出接连不断的梗。前面的贝程橙,则负责随时接梗,再不时把梗抛回去,仿佛在在将言道明丢给她的沙包再扔回他脑袋上,丢过来几个,就抛过去几个。他俩就这样,一直抛来扔去,不管谁,都没出现接不住失手的状况。

不知不觉,队伍往前挪了五六个身位。言道明的视野里,一直被贝程橙娇小的背影填得很满:娃娃头乌黑发亮,发梢下的脖颈白皙,恤和小裙子间收出一条细得别致的腰线,短裙下的修长得像白玉菇的柄,牵出凉鞋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两只小脚。在西坡大街旁那家肯塔基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份惊喜。他从不知道,她的腿长比例看起来竟然会好得出奇,也从不知道,她竟有如此白嫩的一双脚脖子。

贝程橙嘴上在和言道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眼睛却并不想看他。她一直监视着不远处一片正吃着冰淇淋、汉堡包、鸡肉卷以及薯条的人群。万一人群中出现了两个空位,她得迅速跑过去抢。她等得相当久了,期盼的两个空座位却一直没现身。但她仍然将弦紧绷,时刻不放松警惕。

“那边有座,我去占了啊。”

没等言道明反应过来,贝程橙便从取餐队伍中溜走了,仿佛一阵风,灵巧得瞬间即逝,只轻轻给言道明抛下了一句话。另一边,贝程橙已经飞到两个空座位附近了,她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好似用了游戏中的瞬移术。

“您好,请问这儿有人吗?”贝程橙指指桌边的两个空椅子,问正在空椅子旁边大口小口啃墨西哥鸡肉卷的两位食客。

“没人,两个座都没人。”

两位章鱼食客的其中一位如此回答。没错,他是章鱼,通体黄色,身上套着学士服一样的衣服。和贝程橙说话的时候,他摇摇头,黑帽子的流苏也跟着摇了摇。贝程橙看着直想笑,尤其当她看到章鱼在用两只人手握鸡肉卷吃的时候。

“好的。”

贝程橙坐到座位上。她不想、也不能再多看章鱼们哪怕一眼,每看一眼,笑破功的概率便会翻滚上一番。她怎么找了这么个座位?还不是因为只剩这么两个可怜巴巴的餐位了。借用她今天上午从伦太郎口中新学到的一个句式,“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她的头尽可能自然地低垂着,一点想要抬起来的胆量都没有。

言道明还在队伍里排着。现在,站在他前面的,只剩八九个人了,可喜可贺。贝程橙跑出去找座位的时候,他刚好低了头,回他同桌余妹妹的微信。等他回完微信再抬头,前面那个小个子女生,早已淹没在餐桌旁五颜六色的人海中。他推推眼镜中间,沿着出汗鼻梁下滑的眼镜,回到了它原本该在的位置。整理好眼镜,他连忙开始了在人海中的搜寻。洛天依在啃鸡腿,六花在挖草莓圣代吃,炮姐在往嘴巴里到鸡米花,鸣人吸可乐吸得正欢。言道明顾不上这副充满欢乐的景象,他只想知道程橙现在坐在哪儿。但是,在身披各式各样splay戏服的男男女女间,寻找穿得过于素净也过于普通的贝程橙,着实需要费上不少工夫。他扫视了整整一片,也见不着剪到脖颈中间处的娃娃头。妹子啊,你哪儿去了?看样子,不用微信,是怎么也找不着她了。

正在言道明这么想的时候,他手心里的手机振动了两声。解开锁屏一看,贝程橙先找上他了:

“占好座了,在两个黄老师旁边。”

言道明差点忍俊不禁。有了目标,就好找多了。这次,一抬头,他就寻摸到了两位极速教室里的黄老师,还有坐在他俩胖版的贝程橙。言道明预感到,今天中午这顿饭,他恐怕会边吃边喷,搞不好会呛咳嗽。如果他在店里呛出生命危险来了,两只章鱼可逃不掉全责。他怕莫名其妙在队列里傻笑出来,便赶紧转移注意力,去看那个一定会成为他女朋友其实,他志在必得,在他看来,她现在已经是了的女生。

她低头玩手机的样子,可真可爱。夸现实生活中和她有交集的女生可爱,这还是言道明十七年人生中的第二次。至于第一次,那还得追溯到他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差不多每个小学班级,都会有男生女生半胡乱半认真的配对,言道明他们班,当然也不能免俗。彼时,他和他的同学们刚刚升上小学六年级,班里的某些个配对黄了,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配对洗牌。

据言道明模模糊糊的记忆,那时候,他喜欢他同桌,一位留童花头的大眼睛姑娘,不爱说不爱笑,也不太爱老老实实做座位上听讲做练习册,老师在台上讲长方形的周长等于长与宽的和乘以二,她在地下捣鼓学校门口有卖、一块钱一袋材料包的星座手绳,老师讲的几只兔子几只鸡几个笼子几条腿话音刚落,她手中穿了根木头珠子的狮子座手链也完事了。

六年级上学期一开学,那姑娘便宣布,她不跟她隔个过道的他们班班长好了。言道明喜出望外,他抓住机会,趁某天上午第三节下课铃刚响的时候,赶紧往她课桌里面送了张小纸条,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团小纸团,大概有他小拇指肚的三分之一大,表面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仿佛夏初时分掉落在学校花坛边的花籽,虽然,花籽是黑的,而纸团是白的。

姑娘好像没看到他的那颗纸团,只是一如既往,教他大明和玲玲讲的难懂的英语。但她当然是看到了。秋日里,她一直在教言道明小学英语语法,教到第七天,她才尽可能婉转地吐露了她对小纸团的真实想法。自然,言道明收到了一张小小的标签,以证明他是她的好同桌,证明他是个好人。

当时,他无疑是失望的。但他单恋的程度本来也不怎么深在他看来,甚至和过家家比较像因此,这么点失望的情绪,马上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远得他自从进了初中便再也没想起来过。

见到贝程橙在桌边玩手机的样子时,她却坐到了他旁边的那张课桌后面,对他笑了笑。童花头,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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