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就知道往不可描述的方面去想?”余正夏装出副鄙夷的样子,“行为艺术种类很多的好不好。能不能有点儿高级趣味。”
“我们是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石金子讲话讲得充满感情,好像语文课上的诗朗诵,“我们沉浸在对生命大和谐的向往里。”
说到最后一个字,石金子不禁大笑,连嘴都忘了捂。刚笑到一半,石金子又赶忙收住嘴,急忙说道,好像在澄清某个重大的误解:
“我的意思不是向往跟他进行一场生命的大和谐啊,不是这样。我俩自个儿向往自个儿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懂。”余正夏边笑,边缓缓点头。
“怎么了,我的小金子?”姜天掐细嗓子说,现在他有点像穿小粉裙子戴蝴蝶结的胡须大汉,“为什么这么嫌弃我?”
“嫌弃你就是嫌弃你,问理由干嘛。”
石金子瞥了姜天一眼,便转过头去,叫后者只能看到他理了平头的后脑勺。姜天死皮赖脸地求石金子,而石金子誓死不从,骄傲又硬气的后脑勺始终正对着姜天,坚决不投降。软磨硬泡都不好使,姜天只好找余正夏说话:
“正夏,我忽然想到了一种比较高级的行为艺术。找条没名字的小道,挂个姜天路的牌子,然后坐等基德地图收录。”
“不能叫姜天路,应该叫姜天儿路。”石金子继续背着脑袋跟姜天说话,“你这也不是自己的创意啊,是人家央美一个学生的。”
“他是不是叫葛昀?”余正夏马上问。
“对啊,他是叫葛昀,”石金子说,“他好像因为这事儿被处分了。”
“我怎么听说好像不是因为这事儿……”田唱迟疑地开了口,又慢吞吞地说。
“不是因为乱标路名儿啊?那是因为啥?”石金子问,样子活像老鼠见到了超大块的奶酪,“是不是因为行为艺术的尺度过于大?”
“好像是往国旗顶上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田唱的表情一语难尽。
“国旗顶上能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啊……”石金子转回脸来,沉下脑袋,托起腮,黑眼珠转上去,转向天花板,“想不出来。”
“开动你的想象力。”田唱又说。
“不行,我真想不出来。”
石金子绞尽脑汁,瞳孔正对着天花板下的灯。佳军门钉肉饼店的三号桌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余正夏和田唱盯着各自的手机,等着他思考的结果,一个心不在焉地在等,一个兴致勃勃地在等。余正夏表情甚是平淡,田唱则扯平嘴角,像一小段拉紧的橡皮筋,介于笑和不笑之间。至于姜天,他并没有在等。一小会儿功夫,他便忘了和石金子探讨过的所谓行为艺术,沉浸到万度搜索的世界里,屏幕上布满了照片,都是同一位女高中生的。
“金子啊,想没想出来?”田唱放下正读取着下一页帖子的手机,问陷入了苦思冥想的金子,问完,又垂下头看手机,“我等你呢。”
“没想出来。容我再思考五分钟。”
石金子撤掉托腮的手,扭头对田唱说。说完,石金子又恢复成沉思的姿势。
“还五分钟呢,”田唱咂咂嘴,说,“我看你啊,五十分钟都想不出来。”
“像我这么聪明绝顶,怎么可能想不出来。”石金子对天花板和天花板下圆形的小灯如此说道。
“你聪明?那你头上咋还有头发呢?”田唱由手机屏幕抬起头。
石金子刚想跟田唱说个两句,却见到了打完电话的龙家毅。龙家毅往他们坐的位置走来的时候,姜天赶紧按下了e键。
“天儿,你躲着人家家毅干嘛,跟小偷儿似的。”石金子一眼扫到了他的鬼鬼祟祟。
“没躲着他啊,我怎么躲着他了?”姜天说着,锁了手机的屏,扣过去,将它移到一边去,像个溜到桌角的滑块。
“那你把屏幕切到主界面干嘛?”石金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都看到了。”
“我就是随便按了一下……没什么别的意思。”姜天语气时强时弱。
“算了,不问你的小爱好跟小秘密了。”石金子又看向龙家毅,后者的脸色有些发灰,“家毅啊,刚才打电话的是你奶不?”
“是,”龙家毅点点头,脸对着石金子他们,目光却低垂,提不起劲,“想跟我聊些家常。”
余正夏飞速眨了几下眼睛。
“唠家常啊。”
石金子有些无精打采地说。之后,他又对大家说:
“哎,咱哪天去趟七九七艺术区呗?咱画室离艺术区比央美还近。”
“真的假的?!”余正夏放下轻搭在北冰洋上的手掌,眼睛里点亮两盏灯泡,“那岂不是天天都能泡在艺术展里了,随时随地,想看就看……算了,还是老实画画吧。”
灯泡的光又被掐断了。
“你别这么怂啊,”石金子笑笑,说,“要是我啊,我就天天翘课去七九七邂逅小姐姐,或者去附近别的什么地方逛。”
“别教唆人家旷课。”龙家毅半开玩笑说,手里的小屏智能机被攥紧了些,似乎要被印上几道掌心纹,“再说了,集训费用不便宜的,算上画材跟别的一些杂费,平摊下来一天两百多块呢。”
“啊?这么贵啊?”田唱干巴巴地大喊,脸上不满不可思议。
“就是这么贵啊,没办法,”话语间隙,龙家毅不引人注意地轻叹了一声,很像平平常常的换气,却根本不是,“这还是按最乐观的情况算的,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或者再有什么需要额外花钱的活动,恐怕就得一天三百……唉。”
四人频频相顾,无言。一阵与店内欢声笑语格格不入的缄默过后,石金子发话道:
“哎呀,这年头儿,学不学艺术都得花钱的。就算是走文化生路线,都得在外面请老师补课呢,一节讲得稍微好点的数学课,两个小时,就五百块钱。再说了,放艺术生里面,咱学美术的,已经算是比较省钱的了。我听说啊,那些个学编导摄影的,花的钱比我们多多了,要买那种大砖头摄像机……”
石金子说不下去了,像流着流着最后消失掉了的的内陆河。龙家毅没皱眉,没挤眼,也没长吁短叹,更没说什么话。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愁容满面,浓得需要一瓶啤酒或者几支烟才解得掉。看龙家毅老实巴交的样子,他应该不会在毕业之前允许自己去碰酒或者烟。一点解愁的办法也没有。石金子一筹莫展之时,余正夏开了斟酌再三的扣,试着去徒手解开龙家毅的结:
“等念上好学校就好了。”
龙家毅的脸上,仍凝结着一层薄的愁雾。余正夏也失败了,他说的话压根没起效。地砖上“啪啪啪”的脚步声传来,迷蒙而又确实存在着的雾,才肯散。又是那位中年女服务员。她将今晚的主角端上了桌。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