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好。”

正宗老北京说话什么味儿,余正夏可算体会到了。进寝室第一天,他就听了场父子相声现场直播。

寝室门口响起阵塑料拖鞋的声,踩在门坎外面的水泥地上,踩在门坎里面的白瓷砖上,噼里啪啦的。龙家毅端着水盆和衣服回来了,大盆的浑水已经换了大盆的新水,水面摇晃着,刷刷洗着盆里的衣物布料。

“这是我另一个室友,他洗完衣服回来了,”石金子又将摄像头转向龙家毅,“家毅啊,这是我爸。”

龙家毅忙把盆子放到地上,挥挥手道:

“叔叔好,我叫龙家毅。”

“啊,你哪儿来的?”石爸爸微笑着点点头,又问,“听着有点长沙的调儿。”

龙家毅声带却没动,嘴唇却动了几下,仿佛反复斟酌着什么。然后,他又说:

“湖南一个比较不知名的地儿过来的,高中在长沙上的。”

“啊,怪不得说话听着像长沙的。”

听石爸爸这么说,龙家毅舒展出浅浅的微笑,好似受到了进了他心坎的赞许与夸奖。但很快,浅浅的微笑便消失了,换上了一点愧疚。

“不,我不是长沙的,”龙家毅开口说,“只是被他们那儿的人拐过去了点儿。”

“从外地考到省会的啊,成绩挺不错的啊。”

龙家毅略带萎靡不振的脸上,忽然添了点儿自信。石爸爸会说话,听得他很受用。

“还行吧,中考考得高了点儿,然后有省城的学校愿意要我,就过去了。”龙家毅讲得平淡无奇,仿佛在讲两年前的夏天下午,他从街上的小卖铺买了袋绵白糖回家去。

“儿子啊,好好学习人家的精神,”石金子爸爸试图教自家儿子人生道理,“人家从外地考到省会,多不容易啊。你们画室不是有采风活动吗?出去的时候,多考虑考虑人家。”

他说得太轻巧了。他还是说得太轻巧了。龙家毅有点惭愧,觉得这想法对石金子爸爸不够尊重,但此时此刻,在大巴上和k打头绿皮车上辗转了接近两天的高三生,的的确确这么想。

“哎呀,爸,这话不能这么讲……”石金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却说。

“说得也是,是我讲得不对,”石爸爸说着,捋了捋两缕戳到额头上的头发,“你看没看过你们一鸣的教室跟食堂?”

“没看过,”石金子语气里夹了些不好意思,“中午带室友吃饭去,看看食堂,然后再去看教室,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让看。”

“去了就知道了,让看就多看几眼,不让看就走人,多简单的事儿。”石爸爸随意回答,“像一鸣这种大画室,外地孩子肯定很多,都人生地不熟的,你多带带他们几个,有什么忙,多帮帮。”

“嗯,得嘞。”

石金子两眼只盯着屏幕,并不知道,余正夏停下了在屏幕幕上敲字的大拇指,龙家毅则在铺了层薄褥子的床板上面翻了个身,又很快翻了回来。

“行了,不聊了,上边儿领导要过来查了,拜了。”

石爸爸的脸从屏幕上消失了。很快,屏幕变成一片四四方方的模糊,紧接着再转成黑。

“拜拜。”

这边的父子聊天结束了,没过多久,那边又传出了连成串的方言。洗完衣服,往阳台上方的晾衣绳上挂好了,龙家毅便听到大米手机的来电铃。催促之下,他急匆匆收好肥皂盒与仍残留了些水珠的洗衣盆,身子砸到床上。

他接的不知是谁的电话,大概是他的妈妈,抑或外婆,反正是某位女性亲属。余正夏转过茫然的脸,意外而又不意外地,对上了石金子同样茫然的面孔。龙家毅嘴边音调飙升的时候,他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像偶然碰见的两个小偷交换各自的赃物。他俩约好了转过头去,四只耳朵却紧紧跟住湖南室友所说。余正夏听得快被催眠了,却还是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听了下去。除去其间零星几个理解障碍不大的词,他耳朵边上播放着的,简直堪比小语种专业八级听力。不知道石金子能听明白多少,大概半斤八两,同样好不到哪去。但他和石金子都听得出,龙家毅越讲,话里隐含的着急上火越明显。不知过了一刻钟还是半小时,龙家毅撂了电话。两双想表达担忧却不怎么好意思去表达的目光,迎上龙家毅的眼。

“下冰雹?”石金子等不及对方话音落下,便焦急地问,“砸没砸到人或者车啥的?”

“车砸不到,没有车。人也没受伤。只是……”

“人跟财务没事儿就行。别上火了。”

龙家毅越说,声音越小。石金子的脸上,担忧不见了,回归开朗活泼无忧无虑。余正夏却高兴不起来,仿佛头上还飘着块乌云。他想问龙家毅,他爷爷奶奶家里的地被砸成什么样了,想得十分迫切。可他们仨才认识半个上午,他问了,龙家毅也不见得会回答。余正夏开了三次口,到开第三次口的时候,他的喉结才发了声:

“几点了?咱吃炒面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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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金子抓起手机,手机屏幕自动亮了,显示十一点十八。

“咱该去食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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