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斜后处的柳河上慢慢飘来一叶轻舟,撑着船桨带着簑帽的船夫在河上唱着歌,声音嘹亮,几乎穿过了长街欲要传到那座安静的剑堂中。槐树下洒着的一层树叶有不少都被微风吹进了河中,坐在长椅上的褚随很快就抬起了头,目光有些微微的异样,因为先前响起了一道声音
“堂堂正正的赢是赢,不择手段的赢同样也是赢,二者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至于你说的话,我先前应该也说过了,确实有些道理,但并非是全部的道理。”
“棋盘只求胜负,是正是邪,是明是暗,一切都好,最终都只会落在一个赢字、一个输字上。再说的直接一些,你们的道理始终只是建立在一件事上,那便是我输了。若我学棋之后赢了,虽然过程称得上是死缠烂打、不行正道,但终归还是赢了,那么你们此刻又是否会出现在此处?”
听着这番有些离经叛道的话,坐在椅子上的褚随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柳遇安的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说道:“这位师弟的意思是棋士本身或许并不需要走得多好,只需要懂得如何照着对手下棋便可?”
“倒并非是这个意思。”
陈曳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这一步也未尝不是一条明路,若我开盘布局与褚老一样,中盘开始变手,那么谁又能知我最后是否会赢?”
柳遇安看着他,说道:“你已输了三日,还不够?”
陈曳想了想,说道:“输了三日,也学了三日,或许差不多够了。”
“呵”
柳遇安突然嘲讽的笑了起来,看着陈曳的目光带着一丝讥诮,就连语气也是变得如此,“这么说来,你的棋力已经可比褚老了?”
陈曳并没有因为这嘲讽的一问而恼羞成怒,他只是认真的看着柳遇安,然后认真的回道:“棋力还差,但也未必赢不了。”
看着这幅认真的面容、目光,柳遇安脸上的神情便慢慢在消失,最后什么都不剩,那件光鲜的蓝色织锦披风突然跌落在了地上,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漠然响起
“既然你如此自信,那我也想试试。”
槐树茂密的树枝遮着棋盘,幽州并不强烈的日光从树缝间落下,再落下,最后落在了棋盘上。
树下的空地处围着一圈人影,棋盘两边,是静坐着的两位年轻人。
曾伊经过目光再三确认之后,知道陈曳先前的自信并非是随口胡说,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今天的这盘棋局与往日里和诸老的对弈并不同,是关系着这二人棋道理念的一局棋,其重要程度甚至已经达到了吸引很多道意料之外的身影前来的地步。
柳遇安不常去剑堂,但这并非代表着他的名声不显,实力不济,事实上他的境界在寒歌城的年轻一代里已经足够算得上是前几,即便比不过曾玥和刘境,也颇受一些城里长者的看重。
再加上,他姓柳,又曾经见过柳河岸畔的那位柳老,阵道实力比起其余方面来说,更是胜出数筹不止,所以在剑堂的地位几乎只在曾玥和刘境之下。
而像他这样精于布阵的修行人,就算再如何不碰棋事,棋力也必定要远远超出旁人。
今日之事在一定范围内传开后,便引来了一些人的关注,他们自然也很好奇,和柳遇安下棋的到底是谁?
槐树不远处,曾家那位长女曾玥神情平静,双手平叠放在小腹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刘境距她数尺距离,脸上同样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剑堂里这二位最出众的弟子出现后,自然又接着引起了更多的关注,之前那些对柳河畔的棋并不熟悉的年轻弟子在稍一打探之后,神情便立刻郑重了起来,同样也很好奇,虽说关于棋道他们并不太熟悉,但是在常年无事的寒歌城中,胜负便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所有人都想看看从寒山来的弟子究竟是否会有些不同,又是否能够赢过寒歌城里最擅长棋道的同辈修行人。
此时,街道的远处又慢慢走来一道身影,带给了在场的所有人更多的意外。
“高欢?”
“他不是该准备去剑堂了吗?”
“或许是听到剑堂里有弟子在谈论这件事吧?”
高欢的到来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尤其是已经观到第二片剑画的刘境,而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又在树下响起了。
“这么热闹?是谁在下棋?”
那道声音响起时还在街道的尽头,但在完全落下后便已经出现在了槐树下,刘境看到这道身影的同时,目光便微微一凛,嘴唇轻动,默念起了两个字,“柳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柳凄短暂的吸引了过去,就算是棋盘两面的那二人也是如此。
寒山内门的天才弟子,确实无法令人忽视,在传闻里的夏虫、元镇未出现时,她和藏见、卓定便几乎代表着内门最顶尖的天资。
虽说寒歌城和寒山的关系向来很好,但毕竟出身不同,剑堂里的弟子们更愿意看到的是某位师兄扬名北国、大唐,而不是仅仅在一座幽州,一座寒歌城内,有些许百十人知晓而已,旁人说起时,还要排在寒山的诸多弟子之下。
柳凄看到树下的那两道身影之后,神色便变得有些古怪,对着其中一人说道:“师弟,又是你在这儿下棋?”
陈曳无奈点头,回道:“是的,师姐。”
“不是老头了?”
柳凄看了看棋盘对面的那道身影,有些奇怪,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仔细叮嘱道:“既然年纪相仿,那么师弟你应该明白吧?寒山弟子可没有这般就输的道理。”
陈曳苦笑了一下,说道:“是。”
柳凄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若是你真的输了,我一定会跟师父说的,让你去雪壁呆上数日。”
柳凄说完后,便没有人再说话,树下开始慢慢变得安静,而这种安静又渐渐带来了一股奇怪、紧张的对峙感。
柳遇安神情平静,执着一枚白子,说道:“请。”
陈曳没有回话,但脸色开始变得认真以及专注,耳畔、眼前,所有人、影、声、色都在消失,最后只剩下了这一方棋盘。
他执黑子。
自然先行。
于是第一手,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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