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路过街边的时候,长宁听到了许多人议论不止的声音,好像是在喋喋不休的诉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何事如此热闹?”长宁出于好奇,捏起了一边的帘角,循声问道。

香兰随意的瞥了一眼,回道,“奴婢瞧着像是几个书生,熙熙攘攘的聚在一处,不知何故,”香兰是个粗人,从小做的就是大家府邸的奴婢,干的是伺候人的苦差事,进入公主府也不过短短几年,并没有什么大的学识,对这些张口闭口便是伦理道德的书生,自是不敢什么兴趣,对香兰而言,能有一口饱的吃食,一方住的所在,多领一月例钱,便是人间极乐之事了,至于那些风花雪月,香兰不懂,也不感兴趣。

也不怪香兰不耻,渝都尚武,男儿均是善战之人,可近几年不知怎么了,开始推崇起文人雅士,许是觉着,文比武,更加安全稳妥些吧。长宁的眼眸,跟着灰了几分。

文人,武士,将领,书生,活着不成仁,死了逃不过。

见自家公主望着那处,久久没有移动的眼神,才又开口说道,“公主若是觉着好奇,待奴婢前去打探一二,”

“恩,”长宁点了点头,香兰便上前去凑了个热闹,拉了几个人多问上了几句。

没过多久,就转身回来了,“回公主,前头不知何时多了个聚仙居,摆了个文人阁,乌央乌央的可多人了,”

再看长宁的时候,早已是一双魅惑众生的挑逗眉眼,嗤嗤的笑了一声,“本宫记得,这儿从前是个卖酒卖艺的所在,怎的突然赋诗风雅了起来,”长宁生的好看,特别是一双眉眼,像极了已故的先皇后,比之先皇后又多了几分妖艳冷然的气质,浑然天成,祸国妖姬,这四个字来形容她,不着为奇。

“谁知道呢?许是醉红楼开不下去,关门大吉了吧,”香兰撇了撇嘴,一脸的不耐烦。

那里原先开着的是渝都城有名的艺伎坊醉红楼,听说里边的姑娘个个都身怀绝技,样貌不俗,能文能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是可人,惹得不少达官显贵,世家公子的垂青,门庭若市,纷至沓来,花钱从不手软。

长宁少时,经常女扮男装,来到此处,凑上几番热闹,看上几场好戏,亦是这里的常客,如今,倒也轮到了转手予人的地步了?

长宁笑出了一声,似是在为自己年少时的任性不羁,感到发笑,“既是醉了红楼,又岂会有关门之说,人人日以夜继企盼的不就是那片刻的红楼一醉,”红楼醉,醉红楼,若然真是关门大吉,才最不简单。

想来整出这场好戏的人,也定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公主?”香兰看着自家公主若有所思的样子,满脸的疑惑,亦是知晓自家公主平日里的性情的,这番言语,徘徊不休,怕是要亲自上前瞧上一瞧,这可使不得,香兰想起了,出门前,元容姐姐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虽然香兰不知元容这般是为了哪般,但还是不免替自己个儿担忧了起来。公主自是好性子的,素来不会怪罪底下的奴仆们什么,可明眼人都知道,在公主府当差的,最惹不得的头号人物,便是元容姑娘了。

香兰看着自家公主,欲言又止,“元容姐姐还在府里等着公主回去呢,出门前,公主可是答应了元容姐姐的了,今日不会在外多加逗留的,”说完便抬手想要去扯平车帘,好让车夫赶紧回府。

却被长宁一手拉住了帘子,“不过是瞧一眼,有什么碍事的,”说着长宁就要下马车,

“可”香兰虽是满脸的不情愿,但动作还是迅速服帖,马上接过长宁的手,扶着长宁就下了马车,一路来到了这热闹所在。

“聚仙居,文人阁,”长宁站在不远处,看着前头的这块牌匾上印着的“聚仙居”这三个大字,和一旁的“文人阁”这块牌子,顾自低头念出了声来,看着周遭哄哄闹闹的人群,挤破了头往里头看,不禁笑出了声,“选在这里,倒是有趣,”

许是因为长宁是女子,又或是这一声带着“讽刺”意味的嘲笑声,引起了个别外围的人的注意。

“小姐可也是冲着南宫先生的名头来的?”接着只听着有人上前了几步,同着长宁玩笑道,虽然人是被香兰拦了下来,但声音还是不大不小的传入了大家的耳朵中,“小姐长得这么漂亮,想必是冲着先生的貌来的吧,”

此言一出,引得更多人的往这里看来,纷纷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长宁今日出门只着了简单便装,亦没有平日里的那般多加装饰,珠翠玉石,锦衣华服,颜色也是素素的罗裙,除了一张姣好的面容,在人群中算不得稀奇,粗粗一看,不过是被当做个寻常人家的闺阁小姐,前来凑个热闹罢了,自然要被调侃上一番。

香兰却是一万个不乐意了,出言训斥了几句,“大胆,你可知我家”脱口而出便是“公主”二字,好在改口的快,“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岂是你随意可以玩笑的,小心把你们都抓了去,按罪论处,”看着香兰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大家也都诚惶诚恐的退却了几步,不敢出言,渝都是都城,天子脚下,自然多是贵客,指不准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大有来头,自然是有所心悸的。

这真的是里头热闹,外头也是非凡。

“无妨,”长宁拉了拉香兰的胳膊,笑容淡淡的挂在脸上,声音也是柔和,却让人感觉异常的清冷,“家中奴婢小题大做,是我管教不严,吓着你们了,”

香兰见状,也是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赔了个不是,“是香兰无礼了,还望各位不要见怪,”嘟着嘴,满脸的委屈,然后退到了一旁,不再做言语,明明就是他们冒犯了公主,公主怎么还如此好脾性。

“无妨,无妨,”那几个人也是讪讪的,连连摆手说着,全然没有刚才的那副轻佻的登徒子模样。

长宁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方才你们口中说的南宫先生,是何人?”

听他们的语气,这位南宫先生不仅长相貌美,而且还才华横溢,并且还十分的得人心,受追捧。

“就是盘下这聚仙居的新主人,此次文人阁的举办者,”其中一个开口说道。

“他长得可好看?”长宁一脸天真女儿家的姿态,不免给人多了几分亲近感。

这也不怪长宁,长宁素来就是样貌至上之人,过了这许多年,看来这脾性倒也是一点未改。

剩下的人一瞧,也都不在拘谨,插嘴说道,“那是自然,南宫先生貌比潘安,才华横溢,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才子,”提起这位南宫先生的时候,他们的眼中像是放着光芒,是羡慕,亦是自豪,羡慕他的才情,亦羡慕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识得此人。

“你们可见过他?”长宁倒是好奇,有谁还能有这么大的魅力,惹得这些男女老少的吹捧。

长宁这二十余年,见过许多英勇潇洒之人,她也一直以为这一生,或是来世,都在没有人能与他比肩,她的少年,是渝都城最耀眼的男子。

那人的眼睛里透着失望,带着一丝忧伤和遗憾,“不曾见过,先生向来神秘,来渝都一月有余,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我等也只是有幸听闻,特地前来一睹先生的风情,”不只是他,还有许多人,想来都是在为自己没能见到先生的真容而神伤吧。

这倒是让长宁又好奇了起来,“原来如此,”区区一个先生竟也有如此大的能耐,怎的,她长宁从未听闻,渝都何时多了南宫先生这号人物?

长宁不自觉的多听了几句,大多都是怎么吹嘘这位先生的神秘奇妙之处的,没什么新意。

接着人群中有个人出声说道,“若说风采,哪有人能比得上昔年的凌少将军,少年英雄,英姿飒爽,风流倜傥,惹得渝都多少女子倾怀,男儿向往,就连当今陛下亦是对他赞赏有加,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许配给了他,可谓是荣宠有加,当真是渝都第一男儿,”

长宁一怔。

凌少将军,凌少将军

凌云,我再一次听人提起你,竟还是在市井之中,醉红楼门前,只不过,醉红楼改头换面成了聚仙居,而你却是死了。

“可惜,凌氏一族,以下犯上,满门抄斩,再如何,也不过是冤魂野鬼,做不得数了,只是可怜了未出阁的公主,当真是心疼至极,”

然后便有人连连感叹,小声的议论开去,多是感慨凌氏一族的忘恩负义,死有余辜,亦有人感慨帝王家的寡情薄幸。

往事如烟,却痛彻心扉。

长宁捏紧了自己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指甲嵌入皮肉之中,深深的掐出了血,红了眼圈,露出的确是深深不减的恨意,透着入骨的相思。

“小姐?”香兰明显察觉到了自家公主的不适,心底疑惑,上前扶住了她。

香兰对此事的个中缘由是不知情的,她同他们一样,也只是听闻,知晓公主昔年所许非人罢了,毕竟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淡忘了,这样的传闻无人也轻易当着面提起,而公主亦是如此,从来不曾提起过这段往事,有说有笑,应是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如今公主依然还是渝都最尊贵的长宁公主,日子依旧过得不减往日荣耀。“我们走吧,”长宁握着香兰的胳膊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用力,手心里汗夹杂着丝丝血迹,看着香兰一脸疑惑的表情,淡淡的说着,“今日人这样多,想必那位南宫先生也是繁琐的很,我们还是不要叨扰了,”然后转身离开了,“回府吧,”神色恢复了往常。

“是,小姐。”香兰亦跟着上前了去。

“公主回来了,”香兰朝着里头喊了一声,长宁知道,是喊给元容听的,生怕她不知道,自己将公主给她好好的带回来了,一点闪失都没有。

果然,元容闻声就立马往外头跑了出来,香兰看了一眼元容,小小的拂了拂身子,“见过元容姐姐,”很是夸张逗趣。

公主府很大,丫头奴仆一大堆,还有不少的侍卫府兵,整整齐齐的,但近身服侍的左右不过是那么些人,其中当属的便是香兰口中的元容姐姐了,元容是公主府的老人,大家都知道,元容一直跟着公主,是跟着公主一同从宫中出来立府的,是不一样的亲厚情意,故而大家都唤她一声“元容姐姐”或者是“元容姑娘”,平日里也异常的尊重她一些,毕竟长宁时时的不管公主府里的琐事,大多都是要经元容的手处理的。

“公主你可算回来了,是去了哪里,这么晚才来回来,奴婢看外头的天,怕是要下雨,正寻思着要不要多派些人出府找你们去呢,”元容同长宁也差不了多大的年纪,可谓是正当妙龄,却像个老妈子一样,一见到就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

见着香兰一脸的心虚模样,不敢言语得意样子,长宁的语气淡淡的,“路上有些事,耽搁了,”似是要让元容可以放心。

“元容姐姐不必担心,公主同我这不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香兰一脸俏皮。

元容仔细的瞧着眼前的长宁的神情脸色,确认并无什么不妥之后,才低着头,搭着双手,似是喃喃自语,“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她是真的怕,公主出了什么事情。

想起那一年,公主那副快要疯了的模样,真的是后怕。

“公主可是要现在就用晚膳,”元容刚开口,打算吩咐底下的人去准备膳食的时候,就看见长宁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有些累了,先回屋休息了,”挣开了香兰的搀扶,然后顾自一个人往寝殿内走去。

“公主,”元容欲言又止,看着长宁略显萧条的背影,终究还是没能惹下心,喊住她。

见长宁走远了,元容才转身问道香兰,“香兰,今日你同着公主去了何处?”

香兰吞吞吐吐的,说不利落,“就去了城外的小湖边,看了看景,然后我们就回来了,”最后还是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哦,对了,在回程的途中,路过一个叫聚仙居的地方,有人在那办了个文人阁,公主好奇,下马车瞧了一会,”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了便说了吧,元容姐姐同公主那么要好,公主自然是不会怪罪自己的。

“聚仙居?”元容挑了挑眉。

“是啊,听说是刚被盘下来的地处,可是热闹了,”香兰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确实是热闹非凡,热闹的让人觉着嘈杂。

“是吗?”元容若有所思,“你们可有进去?”

香兰摇了摇头,“本来是要进去的,后来也没进去,公主觉得人太多了,便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就走了,然后我们就回府了,并无其他的,”见香兰一副什么都说了的模样,元容也是一脸的无奈,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今日,没有去凌府吗?”

“凌府?”香兰听到元容提起凌府,倒是一脸的疑惑,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又问了一遍,“是南街被废弃许久的凌家府邸吗?”

“公主为何要去此处?”香兰如此问道。

想来今日,她们并没有去凌家府邸,不知道为何,元容听到这个答案后,脸上有片刻的失落与失望。元容想从香兰的口中听到什么答案,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吧。

香兰看着元容有些异样的脸色,拉着元容的胳膊,说着,“元容姐姐,你是不是太过担心了,公主又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第一次出府了,你又何必如此紧张呢?”香兰也觉得奇怪,往日虽然元容对公主可谓是事事上心,样样体贴,可今日也太奇怪了一点吧,只是出个府而已,怎的要问上这许许多多的话来。

“你不明白,今日与往日不同,”元容任由香兰挽着自己的胳膊,眼睛望着长宁方才离开的地方,不知道是在望些什么东西。最后,拂开了香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算了,你是不会明白的,”也打算离开了,却被身后的总是一脸无辜,没心没肺的香兰给喊住了,“虽说凌家少将军曾经同公主有过一纸婚约,可不过是大家年少时的玩笑话,也早已不作数了,凌府在凌家决定起兵造反的那一日便没有了,再也不存在这个世间了,公主亦没有放在心上,元容姐姐日后还是不要总是提起的好,免得大家都不愉快,”香兰这一番言语,倒是出人意料,却不得不感慨,她看的很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主府能在那样大的变动中,独善其身,保全自己,实属不易,更何况,长宁王府还住着一个小王爷,需要公主去守护,去庇佑,实在是不敢轻易出了差错,不然当真是万念俱灰,彻底入了无间地狱了。

“但愿如此,”可元容并不会将她说的话作数。

多年前,太子以谋逆罪牵连入狱,太子府一干人等尽数圈禁,无一幸免。第二日,凌将军连夜带兵出城,前往漠北平定叛乱,凌少将军亦一同前往,甚至来不及告别。

多年来,漠北捷报连连,这一日,本该是凌将军带兵回城的日子,却成了少将军的忌日,凌氏一族,拥兵自重,企图叛国造反,拥立太子为帝,被视作乱臣贼子,满门抄斩。

凌家大军,尸骨无存,永远掩在了漠北风沙中。

废太子亦被问斩,太子府上下所有人口,相干人等,孩童妇孺,尽数被杀,血流成了河。

在那一日,咱们的陛下把能杀的人都杀光了,就连他最爱的女人,也自尽于上阳宫,再没有睁开她好看的眉眼同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如今,剩下的那些,都是顶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人。

可元容绝不会轻易忘怀,亦不会就此罢休。

元容端着晚膳,站在公主的寝殿门口,手死死的握着托盘,面目狰狞,最后还是放松了下来,缓和了神色,敲了敲门,

“公主,该用膳了,”

没有听到回答声,元容也只是以为长宁是睡着了,便推门而入。

“公主,奴婢进来了,”

果然,元容一进来,就看到长宁侧身躺在床上,该是睡着了。

长宁近年来特别好静,跟从前爱闹腾的样子是一点也不相像,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整日里的也不太爱说话,一有空闲,除了睡觉便是睡觉了。

许是年岁渐长了,总是沉稳懂事了几番了。

“公主?”元容把晚膳放在桌上,对着躺在床上的长宁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元容上前了几步,想要叫醒长宁,却发现她有些不太对劲,此时的长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怎么叫都叫不醒。

“公主!”元容伸出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确实是吓坏了,刚刚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才这么一会功夫,就发起了这么严重的烧,元容赶紧喊人过来,“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寝殿外头服侍的人听声赶了进来,见自家公主昏睡不醒,元容又一脸的紧张担忧,也是心急如焚,“是,奴婢马上就去!”然后又马上出去请大夫去了。

大夫来的很快,把了脉,表示只是吹了风,加上身体比较虚,导致的寻常的发烧,并没什么大的要紧。喝上几服药,养上几日,便会康复痊愈了的,然后便由下人带着一同去抓了药,好生送出府去了。

“长宁,”

“长宁,”

迷迷糊糊中,长宁一直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依然是那一片湖水与那一片天空,他的声音很熟悉,可长宁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脸,也追不到他的身影,长宁不愿去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因为长宁害怕,一旦想起,便再也放不下了,会一直一直在心里生根发芽,再也拔不掉,长宁不愿让自己那般痛苦,长宁只愿自己做个无情无义,寡情薄意之人,这样便再也去无人叨扰她的清静。

可梦里的人却始终不肯放过她,始终不肯,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长宁”,熟悉又陌生。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长宁忍不住大喊,忍不住跑过去,忍不住伸出手去抓。

湖水一下子便成了干涸,长宁站在一片沙漠里,风沙很大,刮得长宁的脸有些生疼,也睁不开眼睛。

“长宁,你不认得我了吗?”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不肯离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对着她还是那么的温柔,这份柔情,他只给了她一个人,因为他说过,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里,可到底,她还是比不上他心中所要的长宁,他终究是背弃了她!

“你当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这声音里传来失望,又透着绝望,传入长宁的耳朵里,就连呼吸声都近在眼前。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不认识”

长宁蹲在地上,双手环着肩,哆嗦着身子,显得既无助又弱小。

“长宁,你看看我,这张脸,你可熟悉?”可那个声音还是不打算放过她,放过她的安宁。

长宁贪恋眼前的这个人,也贪恋他给过的温暖,终是在漫天风沙里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人,长宁红了双眼。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眉眼,望着她的时候,还是那般的深情,长宁多想就这样在他的眼神里,一辈子被他看在眼里,抱在怀中,捧在心底,可惜

“你还活着?”

她爱着他呀!她深深的爱着他呀!从未将他从记忆里抹去!又怎么会不记得?!不熟悉?!

可下一秒,长宁便打破了方才的怀念,打破了她的幻觉,“不!他死了,你不是他,不是他!”站了起来,连连后退,似是看见了什么魔鬼一般,“他背弃了哥哥!背弃了我!”

他背弃了哥哥,他亦背弃了她,辜负了哥哥的信任,亦是辜负了她的情意,他害死了哥哥,害死了哥哥亦是杀死了从前那个美好的长宁。

“长宁!”眼前的男子,皱着眉头,望向长宁的眼神里,满满的心疼,他好想抱抱她,好想告诉她,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从没有忘记过她。

可手还没来得及伸出,便被长宁躲开了,“不要碰我!”

长宁望着他的眼睛里,不复往日的情深,只有满心的恨意和怨怼,“是你抛下了我!背弃了誓言!是你让我受尽折磨,受尽凌辱!”

几近疯狂的撕喊,惹人心疼,亦让人心碎!

长宁一直往后退,想要拼命的逃离,她无法面对他,亦是无法面对自己,直到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心一意念着的人,会有一日,自己害怕看到他,害怕面对他,害怕他靠近她。

“不要靠近我!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长宁蹲在地上,任风沙吹打着自己显得淡薄的身子,喃喃自语,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可她的哭泣声,是那样长,那样长的哭泣声,声声入耳。

“长宁”他亦是不忍心。

突然长宁踩着的沙漠四周变成了一片湖泊,将他们两个相隔了开来,下一秒,长宁便掉入了水底下,湖水深不见底,让她的身子越来越往下沉,渐渐的没过了她的整个周身,眼前的人试图抓住她,伸出手却怎么都抓不住长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下沉去。

“凌云!我恨你!”

“长宁!”除了喊她的名字,他再也说不出话了,直到自己也被风沙给彻底掩埋,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再也不能相遇,又何谈是要厮守终生!

而另一边,聚仙居的二楼小阁楼处,一个年轻书生正坐在软垫上,静静的看着底下,人来人往,热闹祥和。

这座渝都城,繁华显赫,与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处处都在吸引着人,把控着人,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干着那些肮脏的勾当,为了生活,亦是为了生存。

“她如何?”见有人进来,嘴角一扯,笑了一声,还顺带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玉佩,温玉暖心。

进来的人便是方才被召进公主府看病问诊的大夫,东辛。

见了安然坐在位子上的人,东辛请了个安,行了个礼,恭敬的回道,“只是轻微的发烧,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并无大碍,睡个几日,便可无恙。”

“发烧?”那人的眉头轻佻,似是有些意外。

“是的,发了烧,”东辛点了点头。

是的,发了烧,不是人为,是真的发了烧,而且并没有东辛说的那般,并无什么大碍,长宁的身体,是坏到了极致,十分的虚弱。

坐着的人突然转过了头来,看着身后的东辛,眼神像是要把人给看穿了,东辛被看的有些发毛,只能一味的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亦是不敢轻易离开。

过了一会,他才罢休,又重新转过了头去,看着底下的人声鼎沸,声音悠悠的传了过来,“你在她的药里下了东西?”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却让人害怕。

东辛闻言连忙跪了下来,“先生,”此时早已是满头大汗,冷汗直流。

他怎么会知道?就连公主府抓药的人都未察觉,他又怎么会知道?

“先生恕罪,”东辛将头埋的越来越低下,整个人伏在那人的眼前。

东辛口中的先生,便是聚仙居的新主人,那个被人口耳相传,奉为神人的南宫瑾。

此时的南宫瑾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并没有看向东辛,只是顾着把玩着手中的那枚玉佩。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长相很清秀,是很典型的书生相,温文尔雅,算不得十分的出众,却带着较之常人的一份坚毅与冷冽,又像是饱含久经风沙的沧桑,聚在眉心,散之不去。

东辛见他没有转过头,也没有别的反应,接着开口解释道,“属下,属下只是想让长宁公主吃些苦头,属下心中有数,自有分寸,那药并不会伤害公主的身子,”

是的,他只是想让长宁吃点苦头,只是想让她吃点苦头。

他的确是往长宁的药里多加了一味东西,是有迷魂的作用,但更多的是能让人出现幻觉,如今长宁因为发了高烧,人昏昏沉沉的,大都数时间都在睡着,这最多也只是让她在梦里睡不安稳罢了。东辛行医多年,医术虽然不是顶尖,可也算是高深,下的分量很轻,也把控的很好,常人根本难以察觉,就算是察觉到了,只会当着是普通的安眠药粉,减轻长宁的痛苦罢了,并不会多加怀疑,更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家先生会知晓,也没有想到南宫瑾会当场质问他。

南宫瑾听了东辛的话突然就生起了气来,“分寸?”

握着手中的玉佩,手上青筋尽起,可以看到的很明显,他是真的动了怒,“你心中揣着的是什么分寸!”

不光是东辛,站在身侧的一干人等,谁也没有想到他家先生,为何会动这样大的怒!只是为了素未蒙面的一个公主?为了一点不关痛痒的药?

这些年,他们跟着先生在黑暗里活着,摸索着,爬行着,见惯了血腥与肮脏,用尽了手段,耗光了阴谋,这些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早已算不得什么,他家先生也一直云淡风轻,沾着血腥的手早已脏了心,变得不干净了。

南宫瑾继续开口说道,“长宁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是渝都第一公主,在经历了废太子,凌氏一族之事后,亦能保全自身,荣宠万千,公主府何等荣耀又戒备森严,一旦被发现,惹人怀疑,牵连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即便是生气发怒,也只是加重了几分语气,南宫瑾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南宫瑾的话,不无道理。

长宁是皇后嫡出的血脉,与太子一母同胞,又被陛下亲口诺言,许配给凌家少公子。

可现如今,皇后去世,太子抄家,凌氏灭族,身在其中的公主长宁却依然是渝都最骄傲最尊贵的长宁公主,陛下对她的恩宠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往更甚,谁也奈何不了她,也不敢轻贱她,一人保全了公主府,亦保全了本该一同死去的她的幼弟,如今的长宁王爷,说起这个封号,又是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谈。

“是属下思虑不周,”虽然如此,可东辛还是心有不甘。

替自己不甘!亦是替那些人不甘!更是替少将军不甘!“可是,先生,属下实在不甘,”东辛抬起了头,挺直了背,虽然依旧是跪着,可全然没有刚才的那副模样,“数十万大军,惨遭枉死,少将军尸骨无存,太子亦是被问斩,她长宁公主未免太过寡情狠心,属下实在不甘!”

“不甘心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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