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太医在坤宁宫和咸福宫中进进出出达三日之久。这日,两宫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安宁。咸福宫烧毁的东暖阁正在修缮之中,时有乌鸦逗留在屋檐之上,不时发出黯哑的叫声。
西暖阁前院中,张秋朝拿着药方领着两名御药房內监正细细嘱咐着。未艾默默跟随左右,不时与张秋朝眉眼相对。
暖阁内,李淮溪自袖中暗袋取出一枚白瓷瓶置于案上,低声嘱咐道:“记住了,这解药还需每日服下一颗,余毒方能尽解,切莫耽搁了。”
昭妃背靠床榻,面色仍旧苍白无色,只倦倦应了声,“皇后那边……”
李淮溪再度压低声音:“太医院记档言明皇后蛇毒已全清,然而那条蛇我施了相思泪毒蛊,蛇毒可清除,可相思泪若没我这独门解药,可长期潜伏在人血之中,再慢慢侵入五脏六腑,表面上却已和常人无异,除却偶然的疲倦心悸,断无任何中毒迹象,待到真正毒发之时,已回天乏术。好在你事先服下一颗解药,不然这毒过于狠厉,你又是怀娠之人,怕是难以招架。”
昭妃凉凉一笑:“天意如此,我原本也没料想皇后会为我吸蛇毒,若是那蛇咬死了二阿哥也罢,左右我们都是赢家。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倒要看看她这善人能不能得善终,我这恶人是否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
李淮溪眼中满是不忍与心疼,哽咽道:“你这是何苦……她明明与你势不两立却还是冒死救了你,你又何苦步步相逼?你拿自己和腹中孩儿的性命做赌注,若是棋差一招,岂非万劫不复!”
昭妃蓦然目似剑光:“即便是输了那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与其寂寂老死这宫墙之中,倒不如放手一搏,掌权握势,杀伐决断!更何况我从未输过,”纤纤素手死死握紧,“一切皆掌握在我手中!”
廊下忽然响起有规律的叩门声,接着是林甫喜不自禁的声音:“娘娘,恭喜娘娘!方才圣上旨意已下,毒茶叶一案已定元凶慧嫔,娘娘您已彻底洗脱嫌疑,皇上的口谕也下达了,不仅归还您妃册,还复了您协理六宫之权,传旨的御前內监正在来路上呢!还请娘娘速速整装更衣。”
李淮溪怔住,两眼疑惑地看着昭妃。昭妃渐渐浮现笃定于胸的绝美笑靥,只是那笑容之中似绵里藏针,令人不寒而栗。
暖阳高照。钟粹宫中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惠常在领着一大帮子宫女从御花园采摘了许多桃花枝,一行人刚来到荣嫔寝宫中,承祜一见惠常在,即刻挣脱了乳母的手扑向她怀里,惹得惠常在一阵咯咯欢笑,抱起承祜对着他肉呼呼的小脸蛋便是一通亲吻。
“小肉坨子,你何时来的?”
承祜“啪叽”还了惠常在一个大大的吻,“适才来的,随同皇后额涅一道前来看望哥哥,哥哥总爱生病,皇后额涅心疼,我也心疼。”这话一出,荣嫔看着朱颜,即刻眼眶泛泪花。
惠常在这才发觉窗下暖炕上正坐着皇后,蓝贵人也在一旁,抱着承祜只好微微福身,笑道:“皇后姐姐和蓝贵人都在呢!容惠给皇后姐姐请安,给荣姐姐请安,给蓝贵人请安。蓝姐姐昨儿夜间不是被皇上传了侍寝么?听闻侍寝可是很累的,可我瞧你似乎都是前天夜间侍寝第二天便跑来皇后姐姐这儿,你当真不累么?”
闻言,蓝贵人原本灿笑着的容颜犹如被人当头打下一闷棍,一刹那僵住,贝齿紧咬着下唇,垂下眼帘,竟是一副将要哭泣的模样。
四周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朱颜和荣嫔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二人选择了一瞬的沉默。朱颜瞪着惠常在,没好气道:“就你这样儿还请安呢,免礼罢。巴巴儿跑去摘来这许多桃花儿做什么?莫不是要将满园的春色都搬到这儿来?”
惠常在将手里的桃花枝递给身旁贴身宫女半夏,把承祜抱上炕和承瑞一道玩,“荣姐姐成日为照看大阿哥憔悴不堪,连这寝宫的门儿都鲜少踏出,更别说到园中赏花儿了。桃花儿开得这样儿好,我倒还真想将那满园子的花儿都搬到荣姐姐这儿给她瞧瞧!叫她好好儿宽宽心。”
荣嫔对蓝贵人的猝然变色也只作不见,怀里抱着病弱的承瑞,看着承祜的眼里满是艳羡,伸手抚摸着承祜的小脸蛋。承祜拉过承瑞的手,荣嫔见承瑞开心,帮他紧了紧衣衫便放他在炕上了,两兄弟在炕上手牵手玩起来。荣嫔拉过惠常在的手,含笑为她捋了捋被风吹散的鬓发,柔声道:“惠妹妹永远是这么贴心,瞧瞧这可人疼的小模样儿,姐姐谢谢你。”
惠常在甜笑着反握住荣嫔的手,道:“姐姐待我好,我自然也该待姐姐好。”
蓝贵人再抬头时,虽然眼里的潮红尚未退却,却已恢复明快笑靥,眉目间尽是少女的活泼憨厚,同惠常在一样,一心只在糕点蜜饯之上,嘴里嚼个不停,众人早已对她的截然不同的两面习以为常,心知今儿个坐在她们面前的是“妹妹”鸿燕而不是那个不苟言笑冰冷入骨的“姐姐”绯燕。只见蓝贵人琼脂糕都没尽数吞下,便含糊笑道:“惠妹妹天真烂漫又体贴入微,这宫里头谁人不喜欢她?她就像那白面书生一般,入世不深,身上干干净净未染半点儿尘埃,如今个个儿都把她当公主宠呢,倒真让我生出几许艳羡来。”
朱颜见蓝贵人恢复如初,心中虽然打了个问号,但也不打算窥人阴私,只对着惠常在狡黠一笑,道:“那你可艳羡她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
众人无不轻笑出声。惠常在却嘟着嘴不乐意了:“还不是各位姐姐使劲儿将各种好吃的通通送给我?你们瞧瞧,我身上这身衣裳又见紧了些,再这般下去都快吃成彘了!都怪各位姐姐!”
荣嫔面上总算布满笑容,拉开惠常在双手左右一阵端详,忍俊不禁:“这身衣裳还是前不久皇后娘娘新做给你的吧?皇后娘娘您看,这不,还真有点儿紧了呢。”
朱颜浅饮一口花茶,眉眼带笑:“她原本也是正长身子的时候儿,一会儿本宫再叫司衣库给她裁多几身新衣。”
惠常在忽然左手抱起承瑞右手抱起承祜,嘻嘻笑道:“小瘦猴儿,小肉坨子,来,亲亲我!”承瑞和承祜当下一人一个吻分别在她左右脸清脆“啪叽”了一下。
众人又是一阵轻笑。荣嫔在一旁赶忙伸手护着两个小孩,假意嗔道:“当心点儿!若是把他们给摔了,看我不收拾你!我看你呀,心思也没比他们大多少,没个女孩子样儿。”
惠常在朝荣嫔做了个鬼脸,惹得荣嫔又是哭笑不得,食指轻轻点了她额头一下,“没规矩的小东西!”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每个人的身上,格外的暖融融。朱颜一侧脸沐浴在阳光下,眼角的坠泪痣鲜艳剔透,此刻却未有一丝泫然之感,“你们听听,这个小东西尽给人瞎取诨号,什么小肉坨子小瘦猴儿,那你自己个儿又该取个什么诨号?”
蓝贵人和惠常在抢着琼脂糕吃,今日的蓝贵人虽也是一副嗜吃如命的天真少女模样,但毕竟比惠常在大几岁,位份又比她高,难免让着惠常在一些,她见最后一块琼脂糕入了惠常在嘴里,嘴一嘟,面上显出一丝促狭:“依妾看,不如就叫她小肉包子。”
荣嫔掩袖笑得双眉齐飞:“小胖墩儿又如何?”
“你不也贪吃得很!可你为何就是长不胖!”惠常在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指着蓝贵人,跺了跺脚,将两个小孩一股脑塞给荣嫔,气嘟嘟道:“姐姐们合起火来欺负我一人儿!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吃姐姐们送的吃食了,再好吃也不吃!”脆生生“哼”了一声转身就跑出去了,半夏着急,才要跟着出去却被朱颜叫住。
“来,这儿还剩些荷月酥,还热腾腾的呢,你带在身上,待她饿了给她吃。”
半夏有些迟疑:“多谢皇后娘娘,可是惠常在说再也不吃……”
朱颜笑着打断半夏的话:“你听她浑说,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她若是一时能离了这碎嘴儿可还怎么活下去。若她真的不吃荷月酥,你便去小厨房再拿些琼脂糕。”半夏这才应声取过点心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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