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寻,探出的脚又触到一团坚硬之物,谷雨心里又是一震,赶紧缩回腿来。

借着微光,她定睛朝斜下方看去,越是盯得紧,眼下一大片晃出的白色越发的明显。

借着微弱的光,她知晓,她要寻的“万葬岗”已在眼下。

此刻,她却如木桩插地,细小动作都不敢发出,扑通的心脏反倒如死了一般毫无知觉。

天色微亮,已然可以看清丈外之物,这个大坑犹如一面巨大反光镜,里面积满白色之物晃着白光,较他处明亮。

尽管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就在她隐隐看清眼前景象之时,女子还是深深震惊。

累累白骨,似由地心掘出的大坑,一层层被填起,几近与地表齐平。

那浮在最外层的,是新死去的,隐隐可在空气中闻到似消未消的腐臭味。

坑的周围,四零八落散着人的各类骨头,想来定是刚死去之时,被野兽叼至坑外来造成。

此刻,天空又毫无预兆下起大雨,自开春以来,这雨如不得闲一般,时作时闲,让人摸不着定律。

不过,这对谷雨来说已经不为重要。

相反她应该感到庆幸,雨天色暗,天明推迟,也阻止外出耕作之人,这为她争取了时间。

“连死都不怕,害怕区区尸体不成?”谷雨盯着她数丈外的新尸,面无表情,唇角淡淡显出一抹自嘲。

面对成千上万具白骨和斜搭在坑沿的数十具新尸,别说是刚成年的女子,即便岁至耄耋,怕看见此景也定不会面无改色。

“如若错过此刻,待来往行人渐多,她迟早要暴露,待到入夜,万一不是雨夜,野兽出没叼走两位长辈尸体可怎么办?”

想到此处,谷雨心如刀绞,抛开他们为族人献身何其悲壮不说,单论他们在她成长时分对她何其呵护,她,定不能弃之不顾。

“长须伯伯快看,月亮好漂亮好圆,比压花的糍粑还要漂亮哩!!”月如银盘,满天繁星。

小谷雨倚着长须老伯坐于山崖之巅,她轻轻歪着头,举着胖乎乎的白皙手掌挡在眼前,目光透过指尖缝隙,遥望着天上那盘满月。

“哎呀呀,在哪在哪,我怎么看不见呢——”长须老伯捋了捋胡须,故作没见着一般。

“那呀,那呀,快看嘛——”偌大的月亮挂在半空,老伯却熟视无睹,小女孩着急的站起身来,举着胖乎乎的小手慌张的指向那盘满月。

“哈哈哈哈……”长须老伯一阵得意,莫名的心里一阵偷乐“雨儿,不可以用手指月亮哩,月亮里住着一个老公公,比你阿公年纪还要长,比长须伯伯胡须还要长,你这样无礼,他会生气的,待你晚上入睡后,他会悄悄来到你床边,将你的小耳朵‘割掉’。”

长须老伯一本正经的以掌代刀,对准小女孩的耳朵,轻轻比划着“切掉”之势。

小女孩瞪圆双眼,“嗖”的一下,小脸吓得煞白,她垂下手来,悄悄背在身后。

“知错了吧?下次可得记住了,别这样调皮……”老伯一本正经的训斥着小女孩,丝毫看不出他内心沸腾的欢愉。

眼见小女孩如稻草人一般呆立,老伯一把环抱着她将她揽在怀里。

“真是个傻丫头……”老伯终于强忍不住大笑开来。

小女孩眼睁睁看着老伯乐不可支,却不明所以,她心有余悸的悄悄伸出双手,轻轻的将两只耳朵护起来……

谷雨的记忆中,长须伯伯是除了阿公待她最为亲切之人,阿公常年身缠琐事,大多时候,她更是常待在长须伯伯身边。

阿公说,长须伯伯是阿爹的结义兄长,自阿爹阿娘远离故乡之后,他更是常代阿爹照顾自己。

可就是这样一个比阿公小不了几岁,又长了阿爹好些岁的年长伯伯,成了她童年记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于她重要之人,她却连寻找他的尸身都这般畏惧,她恐惧为何?

若说她畏惧的是眼前累累白骨和散着腐臭味的新尸,那也是情理之中,但这终不是她不敢迈步的原因。

她,终究恐惧的,该是寻到他们死去的事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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