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沉吟片刻,随口说了一句:“诗经,邶风。”

小泥人立刻摇头晃脑的吟诵起来。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李承乾看着小缺,在小泥人尖声细气的背景伴奏下对她淡淡说道:“这四句话不是我写的,但我今日借花献佛送与你,你要记住,媳妇只能给一个人当,既许了我,以后便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不能再许第二个人了。”

小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脖子上的铃铛突然轻轻响起,好似被一阵清风拂过,刮来遥远又似曾相识的呢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缺竟然没费什么力气就背了下来,仿佛只是从混沌凌乱的记忆深处将它们翻找出来的一般……

李承乾推开向着山间的一闪窗户,看向窗外。

一夜东风吹透千里冻土,酝酿了整个初春的和暖地气丝丝缕缕的蒸腾而上,催发了漫山遍野的草色青青,太阳揉碎了大把大把的金黄,洒下满山浓淡相间的明媚,春色润物无声姗姗而来,可行至山间这座静悄悄的宅邸时,却放慢脚步徘徊不前了。

整个江府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春光中,仿若陷入漫长的严冬里,呵气成冰。阴霾遮去天光,几乎照不出人们脸上的惨淡颜色。

几个小厮缩着脖子快步从院子里跑过,生怕身后冷不防窜伸出一只狰狞的手将他们掳走一般。筹备了一半的寿宴也暂时搁置了下来,前院刚刚搭起的戏台子刚挂了几条彩绸,看上去反倒添了几分寥落,被风一吹便孤零零的飘来荡去,像几缕找不到归路的孤魂。

突然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从江家内宅的方向传来,间或有男人歇嘶底里的惨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承乾和淳伯他们赶到时,吓昏了的江如已被家人七手八脚抬进了房里,江展正擦着汗从江如院子里走出来,院子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身材魁梧似座小塔般的男人,却是凤林镖局的二当家于林。他一张白净的面皮几乎困窘成了熟透了的茄子,两只手局促的搓着,远远看见江展的身影,便忙不迭的弯腰鞠躬赔不是,嘴里语无伦次的一遍遍赔着不是:“都怪我,实在对不住,都怪我……”

闻声而至的凤掌柜三两步奔至于林身边,见于林正满头大汗的跟人连声赔不是,自己也顾不上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忙帮着赔上了不是。

因凤林镖局这几人每日皆是早出晚归,在外面演一天杂耍累得浑身散架,回来也只在江元院子里活动片刻便回房倒头大睡,除了江元院子里的人,几乎再无其他人见过他们几个。故而江展一边又惊又怒的打量着姐弟俩,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打哪冒出来的,一边招呼身后几个小厮将这不明来历的两人绑起来问罪。幸而江元不多时便赶到,将前些日子下山采买时险些被马踩踏,幸得凤掌柜仗义出手相救之事原原本本说与江展。江展闻言忙伸手扶住仍在焦头烂额赔赔礼道歉的姐弟俩,说了几声惭愧,自己也跟着焦头烂额起来。也不知江家是冲撞了哪一路的邪祟,家宅不宁了这么些年,自己没了老婆,儿子被救回来以后经过细心调理刚刚有点好转,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下人将昨天的事说漏了嘴,这孩子又吓得疯疯傻傻起来,闹腾了一晚上。二弟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丧子之痛无药可医,何况他经历了三次。父亲这么大的岁数了,本应安享晚年,却一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三弟江曾不知从哪染上的怪病,好手好脚的突然就动不得了,一躺就是好几年……

江展一直认为父亲是棵屹立不倒的的大树,惊风雨耐严霜,只要江家有他在,再大的狂风暴雨也算不得什么。他永远都处事不惊,从容有度,永远没有胆怯的那一刻,也永远没有惊惶无措的时候。可就在方才,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一个活人几乎吓破了胆,屁滚尿流的跪地求饶……

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狼狈,他的内心也从未如此方寸大乱过。

父亲终究是老了……

他疲惫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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