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入眼的是刻着螭虎龙纹的床楣板,身上盖着锦被,被褥柔软温暖。阿鱼懵了好久,呆呆地坐起来。 那一棍子都给她砸出幻觉了!阿鱼拿手捂住眼睛,在心里默数三下,再悄悄地挪开手——咦,什么都没变! 阿鱼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最后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阿鱼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谢怀璟就坐在不远处,看着阿鱼的一举一动,她一脸狐疑的样子真可爱,像软绵绵的小兔子,乖乖巧巧的可人疼。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床边,同阿鱼道:“可有什么不舒坦的?” 阿鱼瞧见谢怀璟,又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了句:“这是哪儿?” 谢怀璟竟然有些心虚:“这儿是太子府。” “……” “我是太子。” 阿鱼还不肯信,或者说是不敢信,她讷讷地说:“别哄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瞧见一对鎏金玉臂龙头宫灯,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一转眼,又看见一只三足狻猊紫铜香炉,还袅袅地吐着龙涎香。 阿鱼干笑了两声:“你既是太子,为什么要偷偷跑到司膳房找吃的?” 谢怀璟:“……”为什么要提这么丢脸的往事啊! “我赶到宫里的时候,你都被打晕了,手臂上也受了伤,我便带你回了府。”谢怀璟娓娓道来,“医女已帮你处置了伤口,替你换了身干净衣裳。昨晚一时没有闲置的屋子,我就把自己屋腾给你歇息了。” 说完了便静静地望着阿鱼,眼角眉梢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得色,像是在说:你看,我对你好吧。 阿鱼这才觉得自己的左小臂隐隐作痛,撩起半截袖子一看,小臂已上了药,用细布缠好了,活动自如,应该没什么大事。 阿鱼先是道谢:“有劳殿下相救。”又问:“烦问殿下,司膳房剩下那些人怎么样了?” 谢怀璟心里有些闷闷的——和梦里一样,阿鱼得知他是太子之后,语气就变得恭敬而疏离了。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们还会那样亲昵地下棋对赌,她还会微挑着双眸看着他笑……不应当是现在这样的淡漠与疏远,仿佛他是一个高高在上,却毫不相干的人。 谢怀璟想到这儿,竟然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还用力地捏了两下。 阿鱼唤了声:“殿下?” 谢怀璟缓了缓,道:“听说后来惊动了皇祖母,想来那些宫人虽挨了打,却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活着就好。阿鱼想起胡秀衣替自己挡棍子的情形,微微松了一口气:“多谢殿下告知。” 谢怀璟斟酌了词句,说:“阿鱼,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也别跟我客气,像先前那样同我相处便是。” 两相沉默了许久,阿鱼磕磕巴巴地说:“殿、殿下,能不能送我回宫啊?” 她和王瑞约好了酉正出宫,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回宫做什么?” 阿鱼一默。总不能说她姨母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就等她偷偷溜出宫吧?这种违反宫规的事,当着太子的面说,她真是不要命了。 谢怀璟见她不吭声,就笑着说:“你也不必回宫了,以后就在太子府陪我……下棋。” 阿鱼下意识地摇头,好半天才想了个由头:“我挺喜欢做菜的,我还想在司膳房当差。” 谢怀璟道:“府上的厨房给你用便是。” “……我想回去收拾衣物。” “我待会儿派人去你的住处收拾。你好好养伤,别来回折腾了。” 阿鱼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最后灵光一闪,“我不会下棋。” 话音刚落,便见谢怀璟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望了过来,看得阿鱼心底发毛。 “你明明会下棋。”谢怀璟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阴郁和暗色,但很快便转为全然的无奈,“以后……别再骗我了。” 阿鱼不敢搭腔。谢怀璟瞧见她小臂上缠伤口的细布多出了一截,便去屋角的雕花灯架上取了一把剪子,想替阿鱼把那截多出来的细布剪了。 阿鱼就看着谢怀璟突然起身走了,片刻之后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子回来了,脑子里只蹦出了“灭口”两个字…… 阿鱼抖了一下:“我不回宫了,我留在这儿还不行嘛……” *** 昨晚下了一夜雨,空气都是潮潮的。到了下午,虽然天还阴着,但雨已经停了,一应景物都鲜亮了不少。 谢怀璟去和几位武将商榷军队的部署了。阿鱼闲来无事,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是一间刚收拾出来的新屋子,简单干净,以后她就在太子府长住了。 阿鱼正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万氏,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痛。 然后阿鱼就发现自己来了身上。大抵因为昨晚淋了雨,今天便痛得格外厉害,虽然以前也疼,但从没有这样疼过,就像肚子里有千千万万根针在扎,有数不清的手在撕扯着血肉一般,疼得她头晕眼花。 她艰难地走去更衣,回来之后连站都站不稳了,两条腿疼得发抖。便褪了鞋袜爬上床,裹紧被子蜷缩着。整个人晕乎乎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想着:就算此刻她回到了禁中,恐怕也没力气跟王公公一起溜出去。 她此刻留在太子府,大约也是天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捧着她的脸问:“阿鱼,你怎么了?” 因为疼痛,阿鱼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只能隐约辨出面前是谢怀璟的轮廓。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身都是虚汗,无意识地说了声:“好冷……” 陆续有医女进来瞧她。 阿鱼似乎听见谢怀璟在问自己:“要不要喝水?” 阿鱼闷闷地“嗯”了一声。谢怀璟扶着她半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大迎枕,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青瓷小碗,里头是刚煮好的桂圆糖水蛋,他舀了一勺汤递到阿鱼的嘴边。 阿鱼半睁开眼,瞧见这景象登时清醒了一半。她哪里敢让太子伺候她啊?连忙坐直了,虽然身子难受,什么东西也不想吃,但还是把谢怀璟手中的碗勺接过来,自己一勺接一勺乖乖地吃完。 红糖味浓而香,甜滋滋的,桂圆肉软嘟嘟的,还有两个水潽蛋。阿鱼痛了大半天,也饿了大半天,吃完这一碗甜汤,终于觉得胃里好受了一些。 谢怀璟把刚刚垫在阿鱼背后的大迎枕拿出来,扶着她躺下,关照道:“好好歇着。” 屋子里的侍女们都看呆了——太子殿下平日是何等骄矜自持的人物?简直就是高山之巅最晶莹的一粒雪,是琼树华枝般可望不可即的天家贵胄。何曾这样温声细语地和别人说话?又何曾这样衣不解带地照料别人、亲手伺候汤水啊? 谢怀璟倒是神色泰然。一见到阿鱼病恹恹的模样,他的身体就先于意识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几乎成了一种本能,仿佛在曾经的某一个时段,他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地照顾着阿鱼,习以为常,得心应手。 他一点也不抗拒这种本能,甚至十分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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