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微笑:“他听不听的见不要紧,总会有人听见的。”

宝儿泪眼朦胧,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庭,哽咽道:“先帝若是知道娘娘的心意,定不会舍得把您关在这儿,饱受苦楚。”

江晚晴心平气和:“就算对我下了禁足令,他一没短了我的吃穿,二没给我使绊子添堵,谈不上苦楚。”

宝儿泣道:“满后宫的女人,只您待先帝最真心了……”

江晚晴便不说话了。

容定也在瞧着这位看似娴静温柔的主子。

刚才江晚晴说的话,莫说是晋阳郡主,就连身为当事人的他,也觉得一头雾水。

他竟是不知,他的皇后对他用情如此之深。

他只知道,自大婚之夜起,到每月初一十五于长华宫就寝的日子,江晚晴见了他便是克制隐忍的模样,面上不显露什么,可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无尽的哀伤。

有次他的手按在少女清瘦的肩上,她微微颤了颤。

那是出自本能的反感。

然而,就是这样的江晚晴,却在晋阳郡主面前,口口声声说今生只爱他一人。

荒谬……荒谬至极。

正心里七上八下的,惊疑不定,忽听江晚晴唤道:“小容子。”

这清凌凌悦耳的三个字,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容定嘴角抽了抽,上前一步:“……娘娘。”

江晚晴喝完了半杯茶,一只纤纤玉手按着脖颈,慵倦道:“来给我捶捶肩膀。”

江晚晴似是觉着累了,一手撑在茶几上,扶着白玉般的额头,双眸闭着,纤长的眼睫一颤一颤,侧脸线条极为柔美,神色柔和。

容定慢吞吞地挨近,迟疑地抬起手,许久没落下,手指握紧,才发觉手心全是冰冷的汗。又过了一会,他的手落在女子瘦削的肩膀上,轻轻敲了一记。

江晚晴柳眉微挑,没睁眼:“手法生疏了。”

容定生硬道:“娘娘恕罪。”

江晚晴笑了笑,道:“好,恕你无罪,继续吧。”

容定一边捶肩,一边偷眼瞧她。

江晚晴还是那般恬静的模样,姣好的容颜熟悉又陌生,而这陌生……来自于他们夫妻之间的生疏。

直到此时此刻,容定忽然想到,相处许多年,在他的记忆里,却极少有离皇后如此近的时候。

长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都比他和江晚晴来的亲近。

……这还是个假太监。

这个念头一起,容定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下房的床榻上,这个小太监犯了事,被人责打了,正在床上哀哀叫疼。

当他发现这是个假太监,他又惊又怒,怒的是净身房管事的太没用,居然让一个六根不净的男人混进后宫,惊的则是……这个假太监在皇后宫中服侍,他一无所知,如果真是个不老实的,后果不堪设想。

但揭发是不可能的,那是自寻死路。

容定思绪纷飞,动作便有些心不在焉,手背不经意间擦过女子的脸颊,那触感温软而细腻,一瞬而过,却在他心上烙下了印子。

他立刻停手,低低道:“娘娘恕罪。”

声音比先前哑了些许。

江晚晴睁开眼,莞尔道:“从前你来了长华宫,只晓得闷头干活,在我面前也没几句话,活像个闷葫芦,挨了一顿板子,话反倒多了起来,却总在请罪。”

容定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生怕皇后看出了什么,垂着眉眼道:“是……是我粗手笨脚,让娘娘不高兴了。”

奴才两字到了唇边,到底吐不出,只得生生咽下。

想他前世是顺风顺水惯了的人,别说当了帝王以后,就是在先前,他年仅六、七岁上便被封了太子,父皇于众皇子中最看重他,因此,除了身体弱一些,除了正妻心里无他,他短暂的一生也算圆满了。

这奴才两个字,怎么说的出口。

宝儿在旁插嘴道:“可不是笨手笨脚的,脑袋不灵光么!方才那讨人厌的郡主闹上门来了,在娘娘面前耀武扬威的,你也不知道拦着点,护着咱们娘娘……你个呆子!”

容定又道:“娘娘恕罪。”

江晚晴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摇头道:“晋阳就是这性子,凭你们也拦不住,不必自责。”

宝儿愤愤道:“娘娘!您就是太好说话了。”

江晚晴道:“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宝儿应了一声,和容定一同退下。

出了殿门,两人一起往后殿走,宝儿忽然转过头,压低声音:“小容子,刚才娘娘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容定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宝儿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好奇:“听娘娘所言,仿佛年少的时候,和摄政王有过来往。”

容定神色漠然,目不斜视:“那又如何?”

宝儿问道:“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来往吗?”

容定蓦地止住脚步,瞥她一眼。

宝儿只觉得那眼神冷的厉害,一时噎住了,等反应过来,想骂他两句,问他那么凶的瞪人作甚,前头的人却走的远了。

摄政王府的花厅里,江尚书正坐着等待,他手边的一盏茶已经凉了,白茫茫的热气散尽,碧绿的茶叶也沉到了杯底。

他犹自不觉,端起来抿了一口,登时皱了皱眉。

眼看着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摄政王还是不见人影。

又过了一会,有一道人影冲着这边来了。

江尚书忙站了起来,摆出恭敬有加的笑,迎了过去:“王爷”

来人一笑,开口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大人可安好?”

江尚书抬头,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一贯冷口冷面的摄政王,而是一名眉眼温和、笑容可掬的男子,正是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属下,王府的侍卫统领,秦衍之。

不知怎的,对方越是笑的温和有礼,江尚书心里就更忐忑,勉强笑道:“原来是秦大人,不知王爷从宫里回来了么?”

“当不起当不起,下官人微言轻,可担不起尚书大人这声称呼。”秦衍之状若惶恐,语气却是慢悠悠的:“王爷还没回来,所以我才来通报一声,大人也知道,先帝刚去不久,新帝年幼,王爷这几天忙的很,经常天色晚了才回来,您也不必在这里空等,有什么要紧的事,改天上朝的时候说明也不迟。”

这下子,江尚书的一颗心直坠了下去,又总是坠不到底,悬在深渊半空,叫他心慌的厉害。

秦衍之虽然客气,但是江尚书久经官场,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是为公事而来,却还叫他上朝的时候奏禀王爷,根本就是看他笑话。

江尚书又想起了出门前,夫人陈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

“怪你……都怪你呀!老爷,是你害了我的晚晚,是你误了她一辈子!”

“当年摄政王突然入狱,你只当他遭此一难起不来了,见不得晚晚到处奔走,为他找人求情,又唯恐圣祖皇帝知道了,迁怒于你,便同先帝一起,逼迫晚晚嫁给他。你肯定没有想到,摄政王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现在好了,皇上还那么小,摄政王实权在握,你晚上愁的睡不着,只是为了你头顶的乌纱帽忧心,你、你可曾挂念过我的晚晚,你可想过她在宫里的日子如何?天下怎有你这么狠心的爹!”

当年的那桩错事,他何止是害了爱女,还得罪了摄政王。

毕竟,那时候摄政王刚得自由,几次登门造访,除了第一次硬闯进来,没能拦住以外,后来几次他前来见晚晚,都被自己叫人给挡在了外头。

这梁子结大了。

这几日,摄政王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朝堂之上待他也只是淡淡的,和旁人无异,看不出究竟藏了怎样的心思。

一别数年,昔日那沉默的少年依旧惜字如金,喜怒不形于色,可曾经的一身少年意气,终究是沉淀为眼底的凌厉冷芒,再不轻易显露人前。

君心难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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