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去了大部分实情。    但这是无可奈何的,若是顺应发展,她的父亲会离世,他想让他们再见一面。    方才他还给了她希望,转眼间就有了变故,他愿为了她补救。    皇后神色如故,注视了皇上半晌才说:“臣妾不需要这样的特权。”    皇帝的焦灼逐渐缓和,松开她:“是朕多虑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她其实从未改变,他不禁在心中苦笑。    皇后向后退了一步,盈盈福礼:“臣妾谢过皇上。臣妾告退。”    皇帝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五味杂陈。    皇后回到大殿,众人依旧处于僵持状态,她受过礼后,对鸿胪寺卿吴应枚说:“吴大人,本宫已经从中找出允禵家属。朝前之事,本宫本无权过问,但此事关乎富察家的声誉,请允许本宫从旁参与搜查。”    吴应枚虽知皇后是猜到此事才会将人留下,但未想到她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能将此事理顺还不让他为难,短暂地错愕后,恭敬答道:“娘娘睿智,微臣谢过娘娘。”    皇后微微颔首,走向那群人。他们已被吴应枚排得整整齐齐,每列每行皆有空余,容她从中穿越。    清砚紧张地看着自家主子挥退侍卫,独自在每一个人脸上巡睃而过,时不时驻足不语。    吴应枚比她更紧张,目光跟随着皇后,眼皮都不敢动一下。    整个大殿只剩下皇后走动时发出的玎玲声响,她依旧穿着朝服,身上坠饰齐全,更显得威严肃穆。    两刻钟过去了,蝉噪高柳,吴应枚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眩目的日头,眉间虚挂着的热汗顺着脸颊滴落。    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皇后停在了一名年约三十的妇人面前,语气淡淡:“本宫没有责罚之意,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冒充允禵的家属?”    清砚忙翻开手里的名册,还没确认此人的信息,便听到一阵呼声。    ——她抱着名册从层层围住的人群中挤进去,看到皇后正站在中间,那名妇人已倒地。    她看到自己主子想要伸手探那人的鼻息,用力一撞,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挡在主子面前。    皇后这才将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从她手里接过册子,俯身看着她。    清砚早已蹲下来了。她先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将她的嘴巴打开,无视她从中流出的污血,从头上拔下银簪,将她的舌头挑起,再将人放下。她起身对着银针端详片刻,向皇后与吴应枚福了一礼,恭敬地说:“经奴婢简单察看,此人早已于舌底压下□□,如今已气绝身亡。”    皇后回头对上一张张不安的脸,当中许多人受暑热所苦,早已汗湿衣衫,忍不住对吴应枚说:“吴大人,如今已有了线索,不如先将不相干的人等放回去。”    吴应枚尚未弄清楚状况,甚是犹豫,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皇后翻开手中册子,指着其中一页对吴应枚说:“这是此人的名册,属司香妇之列。本宫自皇上登基以来,每每祭祀皆参与其中,他们当中许多人的相貌,本宫早已熟记。本宫开始确实没有辨出此人的异样,直至祭祀结束也未曾察觉。方才本宫静下心来思量,发现此人与其他的司香妇不同,她的手指多处沾有金粉与胭红,此为其一。方才的场面,莫说清砚,就算是本宫身在其中,心绪也会受扰,而此人期间无异色,一派从容,此为其二。本宫本已看出她有自戕之意,可惜本宫控制了她的双手,却未料到毒物竟是在舌底。”    吴应枚听罢,笑逐颜开,挥手让侍卫们放了众人,便差人将尸体带回去,以了解这桩乌龙案。    “吴大人请留步,此事疑点甚多,就此了结恐怕堵不住悠悠之口。”皇后叫住吴应枚。    吴应枚顿住脚步,转身恭敬地对皇后说道:“下官已查清了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富察家更无勾结前朝乱臣之意,娘娘大可安心。”    “此人非允禵家属,只是前朝余党构陷允禵的文章,也请吴大人上疏时一并提出。”皇后喟然长叹道。    众人远去,皇后忽觉乏力,大半个身子倚靠在清砚身上。    清砚触及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想必已冒过一层热汗,便自作主张地招来轿子,让她坐着轿子回去。    皇后没有一如既往地提起心思教清砚低调,任由她扶自己到轿子上,沉默无言。    她始终觉得那人罪不至死,一定有什么隐藏了的细节她没发现。    而她的父亲不会因这种莫须有的弹劾而勃然大怒再度病急。    清砚抬头看去,自家主子那双灿灿星眸在纤长的羽睫遮蔽下,变得晦暗不明。    皇后回到长春宫后,直奔怡情书史,她从一堆册子中不停翻找,只想找到这场祭祀的破绽。    清砚见状,命人传些酪浆与桂花糕过来,自己掩门而出。    良久,皇后端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她将册子重新分放在两侧,展开纸张,准备向二哥写信。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她太专注了,不禁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对外面的人说:“进来。”    清砚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欲言又止。    皇后伸手揉了揉额间,漫不经心地洗着手中毛笔:“直说无妨。”    清砚咽了咽唾沫,艰难地说:“奴婢收到消息,原来老爷的病情一直反复,并未有好转之势。今日……”    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今日之事老爷其实未放在心上,但府上收到了匿名信,直指老爷对天德年间圣祖皇帝的处罚仍存有不忿之心……老爷怕连累富察家,准备入宫向皇上陈情,没想到……在马车上忽然吐血,至今昏迷不醒。”    她见自家主子紧握着笔,半蘸在笔洗中,便过去握住她的手。    ——却听“砰”地一声,笔洗摔落于地。    皇后回过神来,放下毛笔,对着慌张地端详玉笔洗的清砚说:“之后再收罢,扶我回寝殿,我想歇下。”    清砚早已红了眼眶,咬了咬嘴唇,紧紧地扶住她:“是,娘娘。”    回到寝殿,皇后如常至浴房沐浴,直至长发半干才歇下。期间她还吃了清砚递来的酪浆与桂花糕,若无其事,就像仅仅是因祭祀困乏一般。    清砚吩咐数名宫侍守在外间,并让人不准打扰皇后歇息,才回到怡情书史,收拾那只玉笔洗。笔洗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并未四分五裂,只是莲花的形状不复从前。    她用锦盒装好,将另一只青花瓷笔洗换在原先的位置。    可惜了。这还是老爷最喜欢的笔洗。    她刚走出门口,便听到有人来唤她,只好加快脚步,向正殿而去。    来人竟是皇上。    清砚未忘了礼数,放下锦盒,毕恭毕敬地行礼。    皇帝注意到她手上的锦盒,声音不见起伏:“起来罢。”    清砚抱着锦盒起身谢恩,端正站直等待皇上发问。    皇帝未忘初衷,问她:“皇后可是受热了?”    清砚一板一眼地答道:“回皇上,娘娘未受暑热,只是因祭祀之事劳累,便提前歇下。”    皇帝扫了一眼她的神情,喝了一大口茶:“将午间之事详细道来,不得隐瞒。”    清砚没有迟疑,一五一十地答道:“娘娘回到大殿后,仔细观察参与祭祀的一百八十八人,经过两刻钟,成功找到掩藏其中的妇人。娘娘正想发问,不料对方早已藏毒舌底,不消多时便毒发而亡。娘娘翻阅名册,找到了这名妇人的信息,相信吴大人很快便能查清真相。之后娘娘便回到长春宫,仔细梳洗后歇下了。”    她在不自觉中将锦盒收紧在怀中,压出一层薄汗。    皇帝忽然问她:“你手里抱着什么?”    清砚顿了一下,忙将锦盒端好,双手呈予皇上:“奴婢方才打扫娘娘书室时,不小心将娘娘最喜欢的笔洗摔坏了,生怕娘娘难过,因而想拿到造办处,托大人们修好。”    皇帝目光瞥见玉笔洗,昔日的点滴再次涌入心头。    ——他记得这是皇后潜邸时就带在身边的,还是她的父亲李荣保割爱转赠的,就连他主动开口都未能让她割爱……    而如今李荣保生死未卜。    思及此,他不禁有了些怒意,冷冷问她:“大胆奴才,此物也是你能碰的!”    清砚将锦盒安放在桌上,忙叩首求道:“求皇上息怒,奴婢实在是无心之过!请皇上饶恕奴婢……”    皇帝听得心烦,对一旁的吴书来说:“将锦盒带走,摆驾回养心殿。”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清砚待到脚步声远去,方才停止叩首,额头早已淤青一片。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帮上了主子。    内间的皇后并不知道这些动静,她觉得郁结,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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