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庄呆了一段日子之后,苏怡安回了宣国公府。 此时京里一派热闹,坊间到处都是充满香-艳色彩的流言蜚语,尤其这流言事涉皇家公主,私底下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从出外打听的嬷嬷嘴里,苏怡安大致听出了事情大概。 说是某家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容貌甚美,得了豪门公子青睐想要纳为良妾,然而心仪这公子的贵女心中不忿,寻了地痞流氓毁了这女孩的容貌与贞洁,女孩儿不甘受辱,一根绳子吊了房梁,剩下一对孤苦父母求助无门。 两人去了衙门报案,却寻不到那毁人的地痞流氓,后来有心善的差役心中不忍,私底下多次救济,谁知道居然意外遇到了老夫妇口中的罪魁祸首,一怒之下将人绑进了衙门。 这本该是个做恶之人难逃法网的公正事,谁知道那地痞流氓在公堂之上为自保竟叫破了自己是受贵人驱使行-事,县令严查之下,居然还当真寻到了他私藏的物证。 从物证开始,后面水落石出般跟着相继出现一连串人证与更多物证,先是牵扯到一个五品官家的女儿,然后又牵扯进两家伯府的小姐,再后来,传遍京中的就是宫里某位公主嫉妒女子容貌出色遣人暗害的流言了,至于那被公主相中的豪门公子,影影绰绰说是高家子。 京里的流言蜚语传得很快,事情也不尽不实,然而宫中那位唯一的公主到底名声受损,或者陷害美貌少女,或者心肠恶毒嫉贤妒能,或者暗中同京中才子暗通款曲,种种不一而足。 也有许多人不信这些荒唐流言,但到底被不少人听进了心里,最近晋安公主再参加宴会同人交往时,承受了不少莫名目光,也算得上是好一出大戏了。 对这个结果,苏怡安是满意的,这次事件她未曾出手,但没想到一个王氏女居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过想想她上辈子以尼姑庵内孤女之身成为高岩外室,好好算计了晋安公主一把,想来也有迹可循。 她坐在榻前,想着对杜诩的安排,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所悬玉佩。 玉佩手-感温凉细腻,让她顷刻间回过神来,看着腰间这块玉雕的白兔,苏怡安叹口气,将其取下递给丫头,“收起来吧。”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崔小姐哪天过来,记得提醒我戴这块玉佩。” 这玉佩就是崔洵所赠的小木匣里的心意,玉雕的白兔并不十分精致,线条虽简单,却有几分拙朴可爱,苏怡安还算喜欢。 本来是打算放起来好好收藏的,谁知道崔媛每次见她,都要歪缠,说是自己身上也有同样一块玉佩,想和她成双成对戴同样的。 苏怡安拗不过她撒娇歪缠,答应下来,因此近日里都惯于用这块玉佩。 可能是丫头们想着她喜欢,配衣裙首饰也多用它,以讨主人欢心。 *** 日子流水一般逝去,府里内外各项事情都有条不紊,苏怡安也渐渐习惯如今的安宁日子,少了分茫然与焦躁。 这段时间里若说有什么事让她意外,大概就是父亲突然同明远侯成为至交好友吧。 听父亲的说法,是路上意外遇到,明远侯府的马车出了问题,他出手相助,后得明远侯主动邀请一同饮酒喝茶,两人大概性子比较合得来,久而久之交往起来竟成了知交好友。 所以,第一次在家里见到同父亲一起上门来做客的崔洵时,她当真惊讶。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明显,竟惹来了众人注意。 “恬恬,这是你崔家哥哥,快来见见。”宣国公将女儿叫到身前和人见礼。 苏怡安看一眼明明知道一切却在这里装疯卖傻的父亲,心中无奈,上前行礼,“小女见过崔伯父,见过崔家哥哥。” 崔洵面上带笑,眼中一点玩味笑意,想来也是觉得眼前场景有趣。 宣国公叫女儿过来也就走个过场,彼此见过礼之后,看着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想了想还是让女儿邀请这少年去花园游玩。 他对崔洵小少年观感不错,这份不错除了此刻对他的印象之外,还有女儿从前说过的梦里之事,虽说事情玄妙,但他到底是一个更愿意以善待人的性格,因此行-事上颇有些不拘小节。 明远侯笑看着本性骄矜自持的儿子少见的温和笑模样,视线在小姑娘身上若有似无的多停留了一会儿,妻子说两个儿女都待宣国公府的小姑娘不一般,自家又得了她许多实惠,确实是时候走动亲近一番。 说来也巧,家里那马车坏的恰是时候,正好得了热心助人的宣国公援手,以此为契机,两家开始走动起来。 宣国公为人爽朗清正,虽朝政涉及不深,但并非无才,明远侯一见相处之下,甚合心意,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友。 他这次受邀上门是为了一幅古画,事出突然,女儿跟着妻子去了外家没能跟来,这家里只剩他和儿子,本以为向来对这种走动交际不感兴趣的儿子这次也会拒绝,谁知道听说是来宣国公府,稍作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明远侯想想,觉得这内里隐秘也很是有趣。 一对小儿女去花园闲逛,明远侯跟着宣国公去了书房欣赏画作,可谓是各自得意。 花园中,苏怡安代父待客,一应事宜安排起来井井有条。 她以往替崔洵做惯了这些,这会儿安排完才意识到如今的崔洵有别于往昔,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有不同。 念及此,她面上多了两分歉意,“抱歉,我不清楚崔公子的口味与偏好,因此安排上可能有些差池,若是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让人改换。” 凉亭中,秋意渐起,看着逐渐摆满石桌的各色点心,崔洵笑意莫名,摇了摇头,“无妨,我不挑食,一切随苏妹妹安排就是。” “苏妹妹”这个称呼让苏怡安眉头微皱,看着神情毫无异样的崔洵,她心中别扭,却还是随他去了。 虽说有过几面之缘,也打过交道,但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崔洵,确实让苏怡安相处起来不自在。 她总是会想到某人,然后不自觉比较二者,心情也在回忆与现实的交错中波动连连。 这种感觉并不让人喜欢,也并不令人感到愉快,她安静的坐在凉亭里,却实在没有热情待客的兴致。 即便她知道本该这么做。 “玉佩很喜欢?” 安静氛围中,崔洵首先开口打破了寂静,目光落在苏怡安压裙角的那块玉佩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苏怡安才注意到丫头今天给自己配的是那块玉兔玉佩。 送东西的正主在面前,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苏怡安没其他选择,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崔洵笑意更深,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多了几分稚气,“我有阵子喜欢动手打磨小东西,这块玉佩就是那时候做的,虽然做工粗糙,但看起来也有几分野趣,一共两块,一块给了阿媛,一块送了苏妹妹。” 说起这些他神情坦然,似乎全然不觉得将自己亲手所做之物送给家人之外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妥。 “阿媛很喜欢这小东西,我想着你们年纪相近,平日里又玩得来,因此就找出来送了你,希望你能喜欢。”崔洵话语中多了一分深意,“毕竟,你之前送的谢礼太重,我怎么回都不合适,想来只有心意能弥补一二了。” 苏怡安目光从玉佩上移开,看向眼前笑着的少年,“崔公子客气了。” “宣国公府同明远侯府如今交情不一般,你和同阿媛之间也情同姐妹,再这么客气就不合适了。”崔洵道,“我视你如妹妹,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公子的称呼我,相处时视我如兄长即可。” “我心中你和阿媛同样,所以不妨叫我一声哥哥。” “兄长?”苏怡安眉头皱得更紧,看模样似是很困扰。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崔洵看起来很是大度,只是面上多少有两分失望。 苏怡安根本不忍心眼前这少年皱眉犯难委屈,语气有些踟蹰,“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有些惊讶。” “你不为难最好。”崔洵此时的模样当真是最温柔不过的别家兄长,苏怡安虽有些为难,可却不好再找理由推拒,因此只好慢吞吞的开口叫了一声—— “崔哥哥。” 因着她自己身份特殊的缘故,这个称呼叫起来总觉得有些羞耻不适,倒是崔洵看起来十分愉快,看她的眼神似乎真将她当做了同崔媛一样的妹妹。 或许是崔洵模样太过理所当然与寻常,苏怡安那点儿不自在也慢慢淡去。 以此为开端,两人逐渐三两句的闲聊起来,说的都是些闲话,但也没再像最初一样尴尬冷场。 最后同父亲一起送崔家父子离府时,几人相谈甚欢,看起来这一天过得很是尽兴。 夏末初秋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就送行这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外面瞬间多了几分凉意。 “秋雨寒凉,妹妹还是别送了,早些回去吧。” 少年语调温柔,待她就像一位真正的兄长那样,苏怡安怔了怔,低头轻声应下,也回了一句,“崔哥哥慢走,早些归家。” 载着崔家父子的马车逐渐远去消失,苏怡安走在父亲身旁,突然伸手握了父亲的手,小小的身子也靠在了他手臂上。 “这是累了?”宣国公声音温柔,“怪父亲想得不够周到,累到了我宝贝闺女。” 苏怡安轻轻摇头,“不是,父亲很好。” 宣国公爽朗一笑,带着自家的乖女儿在秋雨中慢慢入了内院。 借着父亲衣袖的遮掩,苏怡安掩下了面上的苦涩与难过。 她终于明白,每一次看到少年崔洵时她心中那么多波澜从何而来了。 就在今日-他说以兄长待她那一瞬,心里铺天盖地都是那个曾经和她一起相伴多年的崔洵。 即便他身体不全,性格不好,对人世间有许多恶意,惯爱兴风作浪,但她依旧舍得不他,舍不得那个有着许多不好的崔洵。 他是苏怡安那么多年里活下来的依靠与支撑,也是伴着她走过半生的最为亲近之人,她早已经习惯和崔洵一起,过惯了两人相伴的日子。 陡然重回旧日,身边没有崔洵,她其实一直虚浮不定,觉得一切缺乏真实感,隐隐的心底深处,她甚至是希望崔洵同她一起回来的,然而并没有。 她既希望他好,愿他什么都不知道,光辉安然的过这一生,同时又被失落与哀伤困扰,为他的不曾归来难过。 那点失落与难过沉淀在心底,在一次又一次同少年崔洵的相见中慢慢累积起来,直至今日-他说出那句话时,轰然爆发。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看清崔洵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她,很想他。 苏怡安,很想念崔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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