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年宴都是后宫诸妃颇为期盼的日子,一是因岁末喜庆团聚之意,二是诸妃均可按制晋升一级,这一年年的有着盼头,宫里的日子似乎便不那么难熬了。    但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原本今春有新秀入宫,正是争奇斗艳的好时候,岂料,六名新人入宫不过一年,一个疯、一个病,还有四人未获宠幸;原本宫中的妃嫔也是元气大伤,两个被滞留夏宫,一个迁居冷宫,即便如今妃位空缺,诸妃似乎也没有什么争着晋位的兴致。    若非宫中不得迷信,诸妃都想着要请位法师来驱驱邪了。    年宴当日,如云为卫缉熙穿上了一件厚厚的袍子,系上披风,捧了手炉,卫缉熙被镜中臃肿的自己逗出几分笑意,如云在旁道“美人还是笑起来好看。”    见卫缉熙侧目望着她,如云又道“这段时日,美人笑得实在太少了些。”    卫缉熙叹口气道“那大福宫前被处置的人皆是因我与萧奂之故,每每想起,便觉于心不安,如何笑得出来。”    如云正色道“美人何不想想,若是皇上听信了流言,美人你和二皇子当是如何,这些人将美人你置于如此险境之中,如今这般也是咎由自取。”    卫缉熙慢慢敛了笑容道“我担心,因这再嫁一事,还会惹出什么事端。我让你打听父亲的消息,现下打听得如何了,可与卫家联系上?”    如云摇头道“奴婢无能,现下还未收到回音。”    眼看时辰将近,两人赶紧拾掇着出了门。    天气寒冷,两人走得颇急,穿过长长的宫巷,转过回廊,来到一条并不太宽阔的宫道前,因近日雨雪不断,雪深且厚,宫监们将积雪扫到道路两旁,只余这一条独路至大福宫。    站在路口远远可见大福宫的屋檐,想到在宫前发生过的事情,卫缉熙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卫美人不肯移步,是怕踩一脚血吗?”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卫缉熙回过头,说话的正是冯充容,望着卫缉熙的眼神里皆是怨恨之意。    见她身旁跟着个面生的宫女,知道她因失去了身边最信赖的大宫女心中愤懑,卫缉熙心中了然,也不豫与她起什么冲突,立即行了个礼。    冯充容缓步走来,她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袍子,这样的颜色在年宴上颇为不合时宜,更衬得她面色几分灰白,连目光都带着几分凶意。    她走到卫缉熙面前低声道“如今宫里安静无比,卫美人可高枕无忧了。”    卫缉熙垂首回道“多谢充容娘娘关心。”    冯充容眼中怨恨之意犹深,又道“你莫要得意太早,仗着皇上现下被你蒙蔽,要不了多久。。。”    一边说着,她的目光突然落到卫缉熙头上的玉簪上,当即变了颜色,不假思索的伸手拔下那玉簪看道“此乃碧蓝玉簪,天下珍品,你何德何能将其戴在头上?!”    见冯充容这般恼怒模样,卫缉熙心中无奈,她扫了如云一眼,适才梳妆时,她原本极力推拒,如云却执意要为自己戴上,现下倒好,又多加一条怀璧其罪。    想着此乃萧晏所赐,又是稀世珍宝,她实在不敢怠慢,忙伸手要道“还请充容娘娘还给嫔妾。”却抓了个空,那冯充容嘴角一撇,轻轻抬手,便将那发簪丢进了一旁的雪地之中,积雪深厚,发簪入雪便没了踪影。    她冷笑道“卫美人怎么连一根发簪都看顾不好,未免皇上责怪,卫美人还是赶紧去捡回来罢。”她顿了一顿“还望卫美人不要误了开宴的时辰。”说完,带着她的新宫女扬长而去。    卫缉熙摇了摇头,抬脚朝积雪走去,如云阻道“美人,当心湿了鞋袜,还是奴婢去罢。”  卫缉熙道“这积雪深厚,玉簪又小,一人去找定非易事,且开宴时辰将近,还是两人一起寻找好些。”    如云无奈,只好同意她一起,这一脚下去,雪已漫过脚踝,两人费力的朝冯充容方才丢玉簪的方位走去,这冰雪太深,既不好走,也寒冷非常,卫缉熙当即打了个哆嗦。    如云握住她的手,自责道“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非要给美人插上那发簪,便不会有此事了。”    卫缉熙摇头道“冯充容憋着一口气而来,即便没有这发簪,也会为了旁事找茬,你不必这般。”    好容易走到那玉簪掉落之地,只见白雪苍茫一片,丝毫没有玉簪的踪迹,两人弯腰摸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不一会儿,两人的裙摆和袖子俱湿,如云拦住卫缉熙道“美人,时辰不早了,你先进殿,奴婢随后便来。”    卫缉熙也知临近开宴,若去得迟了,恐又惹人口舌,便道“若找不到也无妨,我自会向皇上请罪,若开宴你还未归来,我可是会出来寻你。”    见如云点头应下,她才返身朝路径边上慢慢靠,恰见路径上走来两人,她微微停步,便听到靠后那人奇道“卫美人,怎么站在积雪里?”    她仰头一看,竟是一名宫监带着萧栎走到路边来了。    她道了声“三王爷。”    萧栎的目光落到她站在雪中的脚上道“这冰雪湿寒,卫美人还不快些上来?”说着,他竟朝卫缉熙伸出手,似要拉她上来。    卫缉熙心中一突,当然不敢伸手去回应,两手提住自己的裙子,费力的站上了小路。    萧栎见她这般,倒也未有不爽,慢慢收回手道“这冰天雪地的,美人找什么找得如此辛苦?”    卫缉熙回头看了看仍在埋头苦找的如云道“嫔妾的发簪掉了。”    萧栎一愣,随后了然道“能让美人这般焦急亲自去找的,必定是皇上所送罢。”    见卫缉熙点头,萧栎的目光移到她的脚踝道“美人你的鞋袜皆湿,若不更换,恐会染上风寒。”    卫缉熙摇头道“已快开宴了,嫔妾还是先走一步。”    “美人且留步。”萧栎微微挡住她的去路道“本王有几句话想与卫美人说。”    卫缉熙停下脚步道“王爷有何事?”    萧栎道“此前本王不知卫美人你竟是卫家主的女儿,倒是本王失敬,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美人海涵。”    卫缉熙疑惑道“王爷与家父熟识?”    萧栎点头道“有幸在一起喝过几杯水酒。”    卫缉熙略一晃神,想起上次也是萧栎告诉他父亲生病之事,她托如云打探至今未有消息,倒不如今日问萧栎算了。    便道“不知王爷近日可见过家父?”    萧栎摇头道“近日并未见过。”    见卫缉熙面露失望之色,他又道“不过本王另有一事相告。”    他兴味一笑“当日祖庙祭祀,卫美人因再嫁一事惹人质疑,本王心中实在好奇,派人打听了一二。”    听他提起再嫁之事,卫缉熙当即提起精神,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萧栎道“真让本王意料不到,卫美人竟是卫家主的独女,虽是外室庶出,但必定颇受宠爱。”    眼见卫缉熙不动声色,他接道“但这再嫁一事,竟实属确凿。听闻美人入宫前重病一场记事模糊,可还记得一嫁之人姓甚名谁?”    见卫缉熙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萧栎又道“此人姓王名正则,不知美人可有印象?”    卫缉熙再次摇头,又忍不住问道“他,可还活着?”    萧栎惊愕道“当然活着,活得尚好,只是长年居于岭北一带,已数年无人见过他。”    “本王派去的人回报,听闻从前王生夫妇伉俪情深,但不知为何,数年前,王生忽然远走他乡,其妻不知所踪,周围街坊邻居皆以为她已病逝。”    说着,他扯唇笑道“不想,竟摇身一变,成了天子后宫中名不经传的卫美人。”他看着卫缉熙的眼神几多兴味“可惜卫美人不记前事,这个中缘由如今不得而知,本王也觉好奇,不知当年是卫美人蛊惑了皇兄,还是皇兄贪恋美色,夺人爱妻呢?”    卫缉熙动了动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萧栎也并不紧逼,笑道“若是美人还想知道与那王生的旧事,大可来找本王,本王尽可派人去岭北找寻其下落,只是岭北路远,本王如今兴致正浓才愿费些周折,若美人日后问得迟了些,本王又失了兴致,也怪不得本王。”    他朝前走去,又回头道“本王这般热心为美人寻解前事,若他日有求于美人,还望美人不吝相助才是。”说完,他大步朝前走去。    留下卫缉熙一人,为他方才所说既惊且愕,不知是该信该疑。    若说信,前有萧晏所说言犹在耳,要她不必将这种种放在心上。    若不信,萧栎竟连她一嫁之人姓甚名谁都能说得清楚,可见不是凭空捏造。    且她一嫁之人尚在人世,他们之间究竟因何分开?    她又为何会入了后宫,是她贪恋荣华富贵,还是萧晏他贪图美色?    想到美色两字,她自己也是不信。    不免想起种种传言,卫家与皇家相互牵制,彼此制约,究竟是父亲威逼萧晏娶她?还是萧晏威逼父亲迫她改嫁?    这一切一切,果真是与卫家有关?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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