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卫美人睡了太极殿龙床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晨省上,后宫诸妃看她的眼神也复杂得很,但难以一言蔽之。 一来这卫美人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冷不丁的睡了次龙床,怎么听怎么觉得没有真实感,且大家都是道听途说,还不知是否确定,说不定只是皇上心血来潮为之,或许转眼便忘了干净,似乎不必太过在意; 二来最近后宫连遭重创,从王贤妃到谢婕妤、安贵妃到杜才人,位高权重也好,受宠也罢,皇上说送走便送走,说废便废了,完全没有顾忌,这后宫生存也要知晓所仰之人喜好,如今皇帝心思莫名,若再贸然妄动,怕受到波及。 因此,即便是各种情绪交织,但每日的晨省上竟没有一个妃嫔出言刁难相询,连冯充容也安静得很。 大桑后宫里难得出现这般平静和谐的时候。 过了十日,便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每年重阳节,宫中众人皆会佩戴茱萸,随帝后至宫殿后宏秀山登高远眺,下山后吃重阳糕、饮茱萸酒,承袭求长寿之意。 如月早为卫辑熙和萧奂做了茱萸佩囊,重阳节当日亲手为卫辑熙带上,萧奂那个送进了皇子所里。按理,萧奂等皇子应单独前去宏秀山,因此,卫辑熙带着如云去了。 宏秀山下已有妃嫔到了,有的着了近似茱萸色的衣裳,有的头上插了茱萸,更有甚者手中拿了两只花环,颇有嬉闹之意,山下仍摆放着当日秋菊宴所赏的部分菊花,花还未完全开败,当时的主宴之人却再无翻身的可能。 但妃嫔们游走其中时,笑颜依旧,似并没有物伤其类之感。 宏秀山虽比不得比宫外那些巍峨高山,所谓登高望远也只是在这亭中朝宫外眺望,望得并不能太远,但这乃桑朝皇室历年习俗,既有传承之意,对于常年居于内宫中无趣得很的妃嫔,也不失为一种寄托与念想。 且山上的凉亭颇窄,与皇上的距离也站得更近,站在天下之主身后一同眺望上阳,这殊荣几人能得? 卫辑熙到后,便按照往年规矩,自觉的站到了阶梯最下方。 岂料,站在她身旁的徐、顾两位采女还朝边上让了让,那神情说不出是嫌恶还是什么。 少顷,帝后到了,两人均没有穿上朝服,却也不是随意而为,特制的重阳服上能看到茱萸的式样,颇有几分民间眷侣之意。 帝后的这般姿态让诸位妃嫔皆是一片静默,有了一种强烈的失落与认知,即便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皇家的妾侍,只有皇后才是能堂堂正正站在皇帝身边,千秋后共享宗庙,共入陵寝的女人。 帝后受完礼后,便并肩随石阶往上,妃嫔们则按品阶候在阶梯两旁等候,皇后今日的神态颇为和缓,面上始终带着微笑。 皇上却是目不斜视,大步朝前。 待两人并肩站到亭中,妃嫔们都低下了头,似乎有些莫名的自惭形秽。 少顷,皇子所的宫监们带着萧慎、萧奂和逸德公主到了。 卫辑熙神情热烈的朝儿子看去,回应她的却是萧慎与萧奂的两张笑脸,她顿觉满足,心道,不枉她做的那些糕点,倒喂熟了萧慎。 皇子登亭后,嫔妃们便循序而上,山路狭窄,均是埋头看路,小心翼翼。 从凉亭里望出,大半上阳城景便能收入眼底,卫辑熙从层叠的人头中望出去,只见今晨的薄雾正慢慢散开,露出一座光芒普照的城池,这是桑朝开国三百余年历代辛苦打造而来,果真是宏伟之极。 她有些感慨,自入宫前那场大病,宫外之事她皆无印象,她只知自己生在上阳,长于上阳,是卫家外室庶女,但卫家如何,外室如何,从小长在何处,通通都记不清了。 每每站在这亭上望远,总让她心中模糊的影子更模糊了些,可谓前尘往事,依稀如烟。 亭子最前,大皇子萧慎已站到了萧晏与皇后身前,萧晏拍着他的肩膀,抬手朝远方指点,一边嘴里说着什么,引得萧慎不住踮脚相眺,皇后也露出微笑来。 这般合家欢的场景,看得诸妃均是心思莫名。 少顷,萧晏似说了什么,皇后退开了一步,那关总管便扶了萧奂的手上前,与萧慎同站。 萧慎正准备一起退开,萧晏却按住他肩膀道“无妨,此乃萧奂第一次登高望远,你兄弟二人一起看这上阳城池,方知先辈辛苦,应时刻兢兢业业,为社稷江山同心同德。” 眼见自己儿子站到了前排,卫辑熙心中开怀,不由将脚尖掂得更高些,好看个清楚。 谁知,那关麓已来了她面前道“卫美人,皇上请您移步上前。” “?”顿时,周围妃嫔的神色均是一变,卫辑熙依言走上前去,这短短几步,端的是目光所集。 见她过来,萧奂一声欢笑,扑上去道“娘亲” 萧慎也转过头,露出个笑容来。 萧晏看着她,微笑道“站到朕身边来。”声音不大,皇后却也听得清楚。 卫辑熙看看萧晏,又看看萧慎,再摸了摸怀里的儿子,见这三张相似的脸孔均对自己露出笑来,心中的不安也卸了大半,慢慢走上前去,与萧晏并肩而立。 萧晏的声音轻轻响起“有朕在,你怕什么?” 她微微侧目,萧晏的声音已再次响起道“慎儿、奂儿,看到城北那座白色的高塔了吗?那便是启明塔,乃是当年萧高祖所建,司马大将军在此塔下誓师出发,誓保我大桑河山。” 两个儿子的眼睛均散发着向往之光,纷纷踮脚朝城北的方向看去,萧奂个矮,即便踮脚也看不见,见状,萧晏哈哈一笑,将他抱了起来。 “这边。” 萧奂欢呼“看到了看到了。”他的手臂搂住萧晏颈项,撒娇道“父皇何时带我们去塔下看看。” 萧晏笑道“待过段时日,你学会骑射之术便带你去。”说完,又拍拍萧慎肩膀“你们两兄弟一起。” 闻言,萧慎的眸子也闪着期待之光,笑着仰头看着他们,回眼时,瞥到了皇后此时的面色,他滞了一瞬,左右看了看身旁的抱着萧奂柔声说话的父皇和眉目柔和的卫美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的收起了唇角。 身后围观的妃嫔们的目光在皇后与亭前四人之间来回掠动,只觉这亭前其乐融融的四人倒更像一家人,触及皇后阴沉面色,诸妃心中又多了一番计较。 以往这二皇子不得出殿,这卫美人也没有站到亭前的机会,如今二皇子生的聪颖伶俐,倒给他的母亲长了脸,今日还能与皇上并肩而站,看这情景,约莫过不了多久,这卫美人便会因母凭子贵,坐上个旗鼓相当的位置了。 随后,徐昭仪也牵着逸德公主上前,但诸人的目光都被这一朝显眼的卫美人与二皇子带走了,即便已退避一侧,仍是目光之焦点。 远眺之后,便去宏秀山下的宏秀阁内吃重阳糕、饮茱萸酒,宏秀阁与别的宫殿不同,因是依山而建,故一面靠山,三面镂空,使殿中之人能尽览山山秋色。 殿式呈长方形狭长之势,位置也是依次排开,卫辑熙照例坐到了最末的位置,即便今日姜婕妤和杜采女未至,也与皇位隔了数名嫔妃的距离。 萧晏坐下之后环顾一圈,在最远的角落里捕捉到了卫辑熙的身影,面色微紧,侧头道“皇后,宴会座次皆按妃嫔品阶所排?” 皇后忙点头道“正是” 他扯唇道“皇后且仔细看看,可有人乱了规矩?” 皇后一愣,目光扫过座下,落到最末的卫辑熙身上,随即明白了几分,出言道“卫美人,怎么坐到了最末。” 她示意初雪道“还不快去扶卫美人移位至冯充容下首。” 冯充容下首原是谢婕妤,但如今谢婕妤不在,正好轮到矮一阶的卫美人。 于是,卫辑熙在众目睽睽之下,移坐到了冯充容的下首,皇后道“这才对了,以后宴席晨省,各位妹妹应按品阶入座,莫要再坐错了。” “是。”诸妃一并作答,心中却道,这样的位置坐了多少年,如今来改,看来,皇上要抬举卫美人,似是真的了。 见诸妃坐定,萧晏道“重阳远眺,是我桑朝开朝以来的旧俗,但并不仅是为祈求长寿。” “朕记得幼时,朕与诸位兄弟颇爱这重阳节宏秀山上远眺之乐,因平日里课业繁重,在这山上几多快意,便愈发顽皮不堪,有一年重阳,甚至未听父皇所言便嘻笑玩耍,父皇大怒,当众责罚了诸位兄弟,那是朕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重阳节听到哭声。” “当天夜里,父皇却亲临皇子所,探看朕与其他诸位兄弟,父皇道,重阳虽是祈求长寿之节,但于皇家而言却是有反思与明晰之意,而反观来路,明白先祖辛勤耕耘,明晰现下,方不会行差踏错。” “多年来,朕虽与诸位一道远眺上阳,但各自所想皆不一致,桑朝自来命运多舛,朕虽不是贤君,仍盼有贤君之行,后宫倾轧、兄弟阋墙,均非朕愿见,朕今日将先帝所言转赠诸妃,望各自自省过往,明晰来路,莫要有行差踏错之时,未然,朕也无甚怜惜。” 诸妃完忙低头称是,这番敲打,也算来得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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