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黛玉被林如海背上花轿的时候,正在荣国府陪着薛宝钗“培养感情”的贾宝玉当场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随即便不省人事,直唬得原还一脸娇羞的薛宝钗和不远处的王夫人及薛姨妈六神无主、各自恐慌。 今日正是林黛玉嫁进江家的时候。 因在十年前贾敏便与贾母撕破了脸,这些年来,贾、林两家也就只是碍着面子,年节上才走走罢了。就是这一回林黛玉大婚,贾母不曾去不说,就是贾赦也不曾去,唯有贾琏夫妇是真心实意去了。是了,还有一个贾政也舔着脸去了,可贾政,也不过只是抱着想要在江家婚宴上多认识些人的心思猜去的,因此,他便也没有带上王夫人。 那一头,江、林两家各自热闹,而这一头的贾家,却因为贾宝玉这一下突然的吐血晕厥而乱了起来,那些请大夫的请大夫,求神拜佛的求神拜佛,丫鬟小厮满府乱跑,一时之间,竟是比那大婚宴客的江家还要忙碌些。 好在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贾宝玉便醒了。 醒来的贾宝玉也不动、也不吭声,只愣愣的盯着头顶的床帐,纠结着心底那愈发明显的怅然若失之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彻底的丢失了。 好在他的惆怅并未持续多久。坐在床边一直担忧着的薛宝钗是第一个发现贾宝玉醒了的。 “宝玉醒了,宝玉醒了!”薛宝钗眼中带泪、惊喜不已回过头的压着声音喊道:“快去、快去叫大夫过来!” 屋里一个丫鬟立时便跑了出去,连行礼都不来不及。 而薛宝钗这一声叫喊,也让坐在稍微远些地方的贾母、王夫人并薛姨妈听见。几人便几步走到床边,纷纷探头一瞧,见贾宝玉果真醒了,她们方才扎扎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老天保佑,我的宝玉醒了!宝玉啊,你可有哪里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宝玉啊……” 场上立时就嘈杂了起来。 幸而贾母反应快,立时便用手杖敲了敲地砖,待到众人都闭起嘴望向她,她这才边往边上走了两步边道:“这些人都围在一起可怎么好?咱们且走开些让大夫给宝玉瞧瞧。” 说着,贾母又目光复杂的瞧了瞧薛宝钗,方道:“宝钗丫头留下,咱们便在外间等着大夫罢。” 话毕,贾母便先一步往外间走去,恰走到于帘子只有几步的地方之时,大夫便打了帘子进来,手上还端着药碗。 贾母脚步一顿,又转过身道:“还不快来!便让宝钗丫头留下就是了。” “这……是。”惊疑不定的王夫人方与薛姨妈对视一眼,方才相继走到了贾母身后。 而与王夫人不同的是,薛姨妈面上瞧着虽也是带着几分惊奇的样子,但她心底里却是暗暗高兴的。依着薛姨妈来看,薛宝钗要嫁给贾宝玉最大的阻碍就是贾母,可如今再看贾母的态度,竟不知怎么已从百般不愿换做了乐见其成,这可真是大好! 想到这里,薛姨妈便也不愿惹贾母不快,故而方与王夫人一道儿快步上前随着贾母一起打了帘子去到外间。 只有王夫人尚且是一副回不过神、不敢置信的样子,一时竟也没有掩饰住。而贾母在瞧见王夫人的脸色后,却也不欲解释,只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贾母心里的苦。 贾家如今早已大不如前,虽一家人仍然住在这座国公府中,但却早没有了那昔年的荣华。 在这些年里,贾元春远嫁江南,从此每年不过传回几封信、几个字,细算起来竟竟比之当年的贾敏还不如——好歹贾敏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还是会送些年节礼的。 而贾元春不同,她连年节礼都没有一分,这就让这些不了解内情的贾家人以为,贾元春是为当年受贾宝玉牵连一事而彻底怨恨了贾家人,从此再不愿多与贾家牵扯罢了。没人知道贾元春如今在陈家的苦楚,也没人知道,贾元春不过只是因为好面子、逞强,这才没有在信中说起她真实的情况罢了。 至于贾家本身,这几年过得也是每况愈下。 两年前,贾迎春、贾探春两姐妹相继出嫁,虽不同于她们原有的宿命,却也并没有因此就过上什么锦衣玉食、大富大贵的日子。 贾迎春是被贾琏、王熙凤夫妻做主给嫁到了一个礼部小官家的。 贾琏如今也算是出息了,这十年来,他竟渐渐坐到了五品的位子,也算是正式的步入了官场。就在两年前,他看中了一个手底下出了一个寒门出身、科举做官的人。只因贾琏观他言行,觉得他应有大作为,而为了拉拢人家,贾琏便将贾迎春给嫁了过去。故而,此时贾迎春也不过是尚在寒门小家里头混着日子罢了,想必她还要等上好多年,直等到她丈夫混出头了,她才能恢复那在荣国府里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贾探春却更是不如。 如今,贾家没有了贤德妃,而他们原本意欲掺和的夺嫡之事,也因为没有人看得上而磕磕绊绊的保住了阖府性命。因此,贾探春自也没有远嫁,不过她却是被只要聘礼的王夫人通过薛姨妈给寻了个商户人家嫁了,从此她便是商人妇,只终身算计罢了,也不知算不算是求仁得仁? 贾环去年被王夫人花了少少一笔钱给打发到了荣国府后头的一个小院子,姑且算是“分家”了,只等将来贾宝玉大婚、贾母去世,贾家大房、二房分家的时候,顺带着将贾环和赵姨娘彻底分出去,从此王夫人对他们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贾家的另一支,宁国府——却是被抄家了。无他,不过是秦可卿与贾珍的事件爆发罢了。只好在皇家爱面子,没有用这个不名誉的罪名给宁国府治罪,而是另起了个头收拾了宁国府,因而便也没有太过牵连到荣国府。 被牵连的只有贾家这仅有的一个官身的贾政,他被皇家动动手指头收拾了一顿,丢了那五品小官的职位。可他却也没有被完全罢免,不过是从一个五品官贬成了个七品的笔帖式,想来此生也是起复无望,倒与如今的贾琏掉了个个儿。且从此,贾政便要对着当初那些他瞧都瞧不上的人行礼问安,倒也是恶心了他。 至于如今贾家如此衰微,贾宝玉自然也就没了什么妻子的好人选,贾母掰着手指头一算,也就只有史湘云与薛宝钗两个还好的。可早在几年前史家就开始拘着史湘云不让她出门,最近更是传出风声说史家要给史湘云定亲,贾母苦涩之下,便也只有勉强接受了薛宝钗,好歹不让贾宝玉选个太差的妻子。 而这些,王夫人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她的宝玉天生带玉而生——虽然后来玉碎了——是配公主都配得起的,不过是因为她独独喜欢薛宝钗,这才没有考虑旁人罢了。 直至晚间,贾政回了府,却是伴着酒气,一路气冲冲的直往贾宝玉的房里过来。 “你这不孝子!你可知我今日在做什么?竟也敢来扰?”只见贾政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一连声的怒骂,而后又随手抄起贾宝玉床边一个装饰的细竹,连连往贾宝玉身上抽,一面抽还一面道:“让你来扰!让你不学好!” 那细竹打得人极疼,偏贾宝玉身上没劲儿又躲不开,慌乱之下竟被抽中了多下,直让他连痛呼都没了力气。 见此情形,原本就在屋子里看着的丫鬟更是立时就惊到了,只赶紧道:“不好,快去请老太太与太太去!”随即便有人往屋外跑去。 不多时,稍近些的贾母便到了,而此时,贾宝玉已然被打得直在床上抽搐,再动弹不得。 “宝玉!”被这情形吓住的贾母立时就慌了,不仅快步上前直往贾宝玉身上一扑,阻断了贾政接下去的抽打,更是立时回头对贾政愤怒道:“且对着我来,做什么来打我的宝玉?” “母亲。”见贾母竟来了,贾政的酒也不由得醒了泰半,他方尴尬的了动嘴,讪讪道:“儿子不敢。” “鸳鸯,快去请大夫!”见贾政不再打,贾母便也直起了身子,她一面让鸳鸯去请大夫,一面仔细看了贾宝玉一身惨状,不由心疼得直流泪。过了许久,贾母方才转过身冷对贾政道:“你这做老子的真真是威风!我的宝玉今日才吐了血,你不说关心,竟还来变本加厉?躺在这里的是你的亲儿子啊!” “宝玉吐了血?”听到这里,贾政也是一脸大惊失色,但解释还是要的,面对贾母的坏脸色,贾政当即请罪道:“母亲恕罪,实是今日来报信的小厮只说宝玉病了,儿子只当是寻常小病……且那时候儿子正与吏部一位同僚谈事情,不想那小厮几句话,儿子的一番苦心便白费了……人只道让儿子快回来,而后便径自去与旁人说话了,儿子一时气不过,这才……” 说着,贾政便是一叹,只道自己运道不好,还有他的怀才不遇。 这些年,贾政为了起复,真是什么招儿都用过了,偏偏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好容易这回似乎有了一点起色,却又让贾宝玉的事情搅了,可不让他恼怒不已?加之在宴上又喝了酒,贾政这才借机发.泄罢了。 “那你也不许打我的宝玉,也不是宝玉坏了你的事,很该寻那小厮去!”说着贾母便一迭声唤道:“鹦哥,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 “是,老太太!”鹦哥随即出门。 此时,众人没等来大夫,倒是先等来了正抹着眼泪进屋的王夫人。 而这时候,贾宝玉正伴着伤痛步入梦里。在梦里,贾宝玉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仙境…… 七日后,一个粗布蓝衣、做小厮打扮的男子从荣国府的后门出来,一路直行,只管往那郊外一座不起眼的寺庙里去了。而次日,那庙中便多了一位唤作“浮尘”的佛门弟子。 至于那荣国府的混乱,便再无人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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