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狭促鬼！”贾母笑出一脸皱儿，又拿手指着王熙凤道:“若你姑妈早晓得你这样儿，看还疼你不！” 闻言，贾敏与王熙凤脸上的笑容都是微不可见的窒了一瞬。 好在这两人恢复得都快，贾敏更是立时就顺着贾母的话笑道:“只要凤丫头一直这样好，便是再狭促我也疼她。” 此话一出，王熙凤便是立时明白了贾敏的意思，她的笑容不由得便更是灿烂了两分，只道:“姑妈这样说，以后可不许嫌我叫您笑疼了肚子才好！” 而王熙凤这不顾脸面插诨打科的样儿，惹得贾母并贾敏又是一顿笑。 待到一众笑过了，王熙凤方才问道:“方才老太太说我是‘曹操’，可见是正好提到我了，却不知是老太太或是姑妈有什么吩咐叫我去做呢？凭着姑妈方才特特从老太太这里替我讨来的赏，不论是什么事儿，我都是万死不辞的！” “果真是个狭促鬼！”贾敏又打趣了一句，不过此时毕竟是提到正事，贾敏也正色一番，很快转回话道:“倒不需让你做什么，反是来赏你的——我知你和琏儿都是孝顺孩子，这一回礼部恰好有缺，你姑父便替琏儿留了一个，虽不过七品末等，却好在恰是管预算的，也有那么一点子实权。你却去与琏儿说道说道，他若是看得上，我今日回去便报与你姑父，再让你姑父将琏儿名字递上去。” 贾敏一说完话，王熙凤眼睛里的笑意就全然藏不住了。 好在王熙凤也知道此处还有贾母，倒也不曾忘形，她便只对贾敏千恩万谢道:“原是姑父姑妈的抬举，便是我这妇人见此也知姑父姑妈的看中之意，我们二爷又何谈什么看得上看不上？只多谢姑父姑妈提拔，只我在这里先谢过姑妈，待到明日，我再与我们二爷一并去林府正拜谢着。”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知礼，”对王熙凤这等的反应很是满意，贾敏方点点头笑道:“上门拜谢倒也不急，不若等琏儿在礼部做出一番业绩之后再谈，如此便也不算白费了我与你们姑父的一番好意。” 贾敏虽是这样说，但王熙凤却不敢就这样接，她反而更加恭敬道:“姑父姑妈的好，我与我们爷都知道，不过是一点子感恩言语，姑父姑妈又怎能推辞？” “你这……” 不待贾敏说话，一边看了半晌的贾母到底忍不住了，只作一副慈祥样子道:“得了得了，都是一家子人，这样客气如何？凤丫头，你姑父姑妈的好意你只受着就是，这样客套倒是见外了。” “……”这话可实在说不上好听。王熙凤垂头一笑，倒没接话。 两头打量了一下，贾敏也不欲将此处气氛弄僵了，遂笑道:“母亲说得很是，凤丫头这样见外倒是不必了，你们夫妻两个也就安心受着。倒是元春那里——”说着贾敏又转过头对着贾母道:“母亲什么时候将我这单子上的公子们俱都看看查查，若有那合心的便去漏漏口风，或是来告诉我一声也可……尤是那陈家哥儿，母亲可要快些，我好去江太太那里说道一番。” “急什么，一家女百家求呢，慢慢选，但给元春选个好的罢了。”贾母不以为意道。 “哪里就不急了！”只见贾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就连语气也急促了几分道:“母亲您想想，这几年皇家宗室里到了年纪的公主、郡主不知凡几，咱们家元春这等臣子之女，若要与皇家抢女婿，却是哪里抢的过？这一个不好，咱们便只能寻那些次一等的了……元春可是咱们府中唯一的嫡女，咱们这些亲人又哪里舍得她将来会嫁的不好？依我说，母亲选人可要快些才好！” “……” 被贾敏这么一说，贾母反倒当真仔细算计了起来。而这么一想，她才蓦然发现，如今宗室里果真有好些个十二三岁的未嫁的郡主等，就是公主也有两个，而如今已然十八、九岁的贾元春，对上这些身份、年龄等俱都更好些的皇家宗室女，那可是一分胜算也无。 想到这里，贾母也不由得暗暗着急了，只立时就点点头对贾敏道:“敏儿说得对，的确是等不得了。” “母亲放在心里才好，也不枉我在江太太那里旁敲侧击了那许久。”贾敏看似随意笑言道，但她话里话外却总是提到江家和陈家的好处，又变相让贾母有了紧迫感，如此一来，倒也不怕贾母不动心。 而听到这里，在一边站了许久的王熙凤也听懂了两人话里的意思。 原本王熙凤是想着如平日一般上前插话出主意的，但不知怎么，她方才偶然那么一眼，却似乎在贾敏的笑容中看出了那么一丝丝的不怀好意。而就是因为蓦然感觉到了一点儿的不对劲，这才让她没有贸贸然开口，只一直在一边不动声色、沉默的察言观色着，直到贾敏完成任务，离开荣国府回到林府，王熙凤方才打定主意告诉自己那一丝不对劲一定是她“眼花”。 这一边，贾母心里有事，便也不留贾敏，反等贾敏一走，她便随手打发了王熙凤。而后，贾母便立即开始叫鸳鸯将贾敏带来的单子上的人选资料从头至尾念了一遍，她再各个斟酌。 而另一边，已然坐在回府的轿子上的贾敏，心里却算计起了贾家的反应。 贾家许多人都是这样的，自大而不自知，最是没有自知之明，总是直到意识到事态紧急方才开始着急，便如这一次她替贾元春选人家之事上贾母的反应可见。故而，贾敏才会想出了这么一个“宗室适龄女多”的理由来逼着贾母赶快做决定。 而至于皇家女子向来会到了十八、九岁方才出阁的惯例，想来在贾敏一番刻意的言语之下，贾母应是顾忌不上了——定亲可不比成亲，谁也说不准这些宗室女会不会非要先就定下来，毕竟这一辈儿的宗室女年纪大多接近，若是出于竞争着急之下便先定下，想来也是有的。 转眼，又是四日过去。 这一日午间，贾敏终于等来了贾母身边赖嬷嬷送来的信儿。赖嬷嬷一来，就直言说道老太太已与二老爷、二太太商量过了，陈家便是极好，大姑娘之事，尽托与姑太太就是。 得了准信儿，贾敏立时就是淡然一笑。 贾母果然重视此事，竟连许久不曾出来走动的赖嬷嬷都派出来了，而非是贾敏原来料想的鸳鸯。 也是。贾敏想着。鸳鸯虽是常年管着贾母的私房，但真论起资历，她与赖嬷嬷一比可谓是天差地别，像如这一等重要的“私事”，自然还是赖嬷嬷这些老人更加稳妥些。 想到这里，贾敏方才将相互揉着指甲盖儿的双手规矩放好，又抬起头对着赖嬷嬷笑道:“嬷嬷尽可回去报了母亲，说我明日便邀江太太过府一叙，请母亲放心。” “姑太太说能让老太太放心，老太太便尽可放心，”只见赖嬷嬷奉承道:“老太太早就说了，姑太太一惯最是稳妥的。” “母亲这样信任我，我倒不敢不使出浑身解数了。”这么说着，贾敏又随意与赖嬷嬷客套了几句。 直至使人送赖嬷嬷离开了，贾敏嘴角那一丝全然不含真心的笑意方才渐渐消失。 虽暗地里摆了贾家一道儿，可贾敏这会儿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她不随口过客套几句罢了，可笑这赖嬷嬷还当真以为她是好对付的。谁家亲戚帮忙着办事儿能只靠说几句好话就得了的？赖嬷嬷是个下人做不得主，难不成贾母还当真忘了从前、以为她是个全然“孝顺”的女儿了不成？还什么“姑太太最是稳妥”？可笑！ 心里这样想，贾敏面上也就带出几分。不过心情不好倒并不耽误正事儿，贾敏手下倒也不含糊，她只立时就写了帖子差人给江家送去。 恰好此时，林黛玉来了。 林黛玉一进门，便见贾敏正捏着一支笔在桌上的白纸上随手写着什么，可她的脸上却又是透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状，林黛玉一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在此时贾敏也瞧见了她，便立时招呼她过去道:“玉儿快来！” 闻言，林黛玉便快步上前，只道:“娘亲有什么事儿？” “自然有事，”只听贾敏如此说道，她随即便拉了林黛玉一同坐下，这才正色说道:“玉儿，我邀了江太太并江家几位哥儿姐儿明日一并过府，你是主人，明日记得好好招待客人。” “……是，玉儿知道……”就为这个？林黛玉迟疑了一息，只觉贾敏似乎话意未尽。 果然，贾敏随即又道:“玉儿，你已然大了，我也不瞒你……江家是个不错的人家，锻哥儿如今看着也好，我身子不好，也不知还能看护你几年——你且听我说完！” “……”林黛玉微皱着眉头直盯着贾敏，随后便慢慢抿起了嘴。 阻止了林黛玉意欲出口的话，贾敏方才又道:“江家已然是我如今所能选定最好的人家了，好歹凭着江家人品，即便我将来不能看顾到你出嫁，他们家应也不会欺负你没有兄弟帮衬。而我如今先替你看好了人家、存好了嫁妆，你将来也不至于会沦落到被继太太拿捏的份儿上。” “娘亲……”见贾敏一时竟说起这等不吉利的话，林黛玉嘴巴一扁，竟是险些哭了出来。 赶紧擦了擦眼睛，又在心底里暗笑自己简直是越活越回去了，林黛玉正打算安慰贾敏几句，不想贾敏却先开了口。 “依着我的意思，如今你年纪还小，即便与锻哥儿正面见着却也不碍得什么的，故而——”说着，贾敏便慈爱的望着林黛玉一叹，又道:“我也看出来了，江家对你还是满意的，不过我却担心我这破败身子会叫人误会了你的身子也不好，故而……玉儿，明儿个便是个不错机会，你且不着痕迹的表现一番，只叫能让江家人知道你身子一惯康健就好，他家是武将人家，又有‘男子二十五岁无嫡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想来也是极在乎媳妇们身体如何的。” 所以，这是让她……露一手的意思？ 林黛玉尚且眼角含泪，眼睛却愣愣的盯着贾敏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方才缓缓应道:“就如娘亲所言，玉儿知道了。” 露一手倒简单，只唯怕江家兄妹三个不小心被她给吓跑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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