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回府之时那过于兴奋的状态，就是江锦并江钰也看出了几分。 江锦是长女，平日也是惯来心思多些的，故而，这会儿她一见母亲情绪有异，便干脆问了出来， “锦姐儿看今日这林家姑娘如何？”只听江太太面带笑意的问道。 “林家妹妹？”江锦一愣，先是仔细的看了看江太太，见江太太脸色不变，她这才点头道:“林家妹妹行事倒是不错，比起咱们家和她同龄的钰姐儿却是强得多了。” “噢？锦儿竟对那林家姑娘评价这样高？”听到江锦的评价，饶是原本就心有成算的江太太，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许诧异。 “女儿也实是佩服，”只见江锦歪着脑袋望着江太太，方又笑应道:“母亲却是不知，当时招待着我与钰儿一并去林家后院逛时，林家妹妹的行事却是担得起‘事无巨细、无一不妥’这句话的。别的不说，单说那时钰儿不过小小一声暗咳，连我都尚未反应过来，林家妹妹就立时使人拿了披风过来给我们披着，后又领着我们去那遮风的亭子里坐着赏花……单这一点，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更好，遑论林家妹妹如今尚且不足七岁幼龄。” “当真？”闻言，江太太眼睛立时就是一亮，脑子里立时就想到了另种心思。 待到母女三人回到了江府，江太太便径直去了江大人的书房。而后，两人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总之，待到江太太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她那满脸的笑真真是挡也挡不住。 而这一头，送走了江家母女三人的贾敏，此时也与心腹张嬷嬷在房中商量。 “张嬷嬷，你说……这事儿能成吗？”贾敏难得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张嬷嬷在一边略略低下了头，方又躬身恭敬道:“太太心里原本就有了主意，又何需担忧呢？” “怎能不担忧呢……”贾敏长叹一口气，眉心紧紧的皱了起来。 贾母的性子贾敏是再清楚不过，那惯是个喜欢玩儿连环计的。以前的事儿不去说，单说为贾元春选人家的这一次，贾敏明白，贾母并不是真的要完全依靠她给贾元春选婆家，而是再变相试探她、为难她——且贾母试探她、为难她的目的，都是在看她心里还在乎贾家几分。 说实在话，贾敏如今几乎是一点儿都不在乎贾家了。 不怪她无情，如今，每一次想起贾家，贾敏便只能想起昔日贾母鼓动着父亲要将她送进宫时的作态，或又想起得知此事后贾赦的半动不动和贾政的视若无睹，更会想起贾家族人那见利忘义的可怖模样。 每每想到此处，贾敏就是一阵恶心。 故此，哪怕之后她已然有惊无险的被贾代善许配着嫁给了林如海，但她却也再没有将贾家当做娘家看待过。尤其是在贾代善死后，贾敏对整个贾家更是没有了一分好感。 故而，莫说如今贾母还仅仅只是试探她，说得直白些，依着贾敏的心意，若非担心会牵连了林黛玉的名声，她却是丝毫不愿顾忌贾母心里所思所想的。 不孝又如何，此事真说出去，那也是贾家丢人——可没有哪个人家如贾家一般叫刚刚回京的姑太太替侄女选人家的。 但为了林黛玉的名声，贾敏忍了。 不过她也不是白忍的。 贾敏虽多年不在京中，但她对京中消息却并非她所说的那么不了解。她之所以将贾元春的事情一把托给江太太，实是因为早前贾敏便听说江太太年初时曾为亲戚家一个适龄姑娘挑了个人家，且那姑娘家也是有爵位的，她便料想此时江太太手头应还有不少好人家。 如此，此事于江太太来说也算不上多么为难、麻烦，但却能让贾敏轻易得知许多真正不错的人家，而恰好贾敏还能通过此时与江太太搭上交情，可谓一举三得。 这样，再等贾敏自己选一些家世好看、而公子本人却都一般的人家，并江太太选的人家一道儿给贾母送去，也就齐活儿了。 贾敏想得周全——若贾家当真为贾元春着想，选一个家世稍差却人品不俗的，她也算完满完成了任务。可若是贾家只图面上好看，不顾贾元春日后好坏，那也莫怪她贾敏使坏！ 想到这里，贾敏便又吩咐道:“张嬷嬷，你去联系联系你昔日的姐妹们，去找找有没有那等……与荣国府情况相同的人家，若那些人家恰好有适龄公子，便报上来。” “……”张嬷嬷一愣，立时便明白了贾敏想法，便一躬身道:“老奴明白了。” 随即退下。 而后贾敏便打断纷乱的思绪，只随手从桌上拿了账册来对。 不多时，就有丫鬟进来报:“太太，荣国府的琏二奶奶来了，此时正在府外等候。” “琏儿媳妇？”闻言，贾敏一愣，又使绘音将桌上账册收了，这才对外道:“去请进来。” 丫鬟领命离开不久，王熙凤便一路走了进来。她身后原本还跟了数个丫鬟婆子，但为表尊敬，她便只叫平儿跟着，其他人等俱在门外等候。 “侄媳妇拜见姑妈。”只见王熙凤满脸笑意的盈盈一拜，便是既恭敬又亲昵。 “琏儿家的不必多礼。”心里思索王熙凤来意，但贾敏面上却也并未露了什么，左右人都来了，她也只需瞧着就是。 要说王熙凤这一回急急忙忙、并未完全准备好便来了林家，也实属无奈。 昨日，薛家进京了。 薛家进京了，王夫人不可谓不高兴，但贾母似乎早已知道王夫人所想，便又重提贾宝玉与林黛玉之事，且其言语中似乎还未打消将贾宝玉并林黛玉配作一对儿的意思。而当时，正打算进门汇报账务的王熙凤却是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分明。 闻言，王熙凤立时便急了，但心急之外，她心里却又难得带几分不可见的激动。王熙凤心知，这实在是一个能和林家示好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贾敏不愿叫林黛玉嫁给贾宝玉这事儿王熙凤也是知道的。故而，此时若是她能提前与贾敏通过气，叫贾敏知道了贾母的打算，她便能在贾敏面前留个好印象，且也能让林家欠她一个小小人情。这样，日后她与贾琏所图也能容易些。 思及此，王熙凤便满心打算的在库里挑了好些东西，打算次日下午就去林家拜访。 故而，此时甫一坐下，尚且不待贾敏询问，王熙凤便先行笑着开口道:“想必姑妈也好奇我的来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前几日我们二爷在下头铺子里收上来一批西北的货物，我想着姑妈姑父并表妹多年才回京中，而南边产物又大多细致，估摸着姑父姑妈并表妹也难得见到这等西边儿的粗物……这些物件儿虽也不多精细，但图个稀罕就是。我这样巴巴送来，姑妈却莫嫌弃才好。” 单纯送礼的？怎么可能。 心中虽不信，但贾敏依旧还是顺着王熙凤的话，笑着望过去道:“说什么‘嫌弃’？你们收上来好东西却还记得我家，我很该高兴才是，也难为你们孝顺。——是了，近几日老太太可好？两位老爷、太太们呢？” “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妈喜欢就好。”见贾敏一下子就问到了正题，王熙凤也精神了两分，便只做寻常一般聊道:“老太太好着，两位老爷、太太们都好着……便是昨儿个二太太的姐妹、也是我娘家的姨妈、嫁到薛家的当家太太来了荣国府，还带了一双伶俐的儿女，叫老太太那儿好生热闹了一回。” “噢？”贾敏带笑无可无不可的一声。 “……”这是没有引起重视？王熙凤面上不动却心思急转，而后便朗声笑道:“可不是我恭维姑妈，别的我不敢说，但比起薛家妹妹那样安静沉稳的，还是我们林妹妹这样守礼又活泼的性子更喜人些，不怪老太太总惦记着，要是我，只怕也恨不得将林妹妹整日搂在身边才好呢！” 果然，王熙凤话一出口，便可见贾敏的嘴角微微的僵了一下。 好在贾敏恢复也快，她立时便转为常态的对着王熙凤一嗔，而后笑道:“偏你嘴甜，这话一说呀，似乎我家黛玉成了那香饽饽一般了。” “姑妈却是小瞧了林妹妹的好处了！依我说，林妹妹可不是什么‘香饽饽’，那得是‘金饽饽’才是！”说着王熙凤又掩嘴一笑，便道:“姑妈怕是不知道，不说老太太，就是宝玉这往日性子转的最快不过的，竟也时常念着林妹妹，也就是薛家妹妹来了这两日他才收了些，不然，二太太只怕就要心疼了。”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是刻意了。 也是王熙凤真真急了，不然，往日她是不会熟悉的亲戚面前做出这等近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的。倒并非是她王熙凤有多实诚，实是人熟易揭穿。不过这会儿，为了达成目的，王熙凤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不过夸张一些的好处也有，这不，贾敏果然重视了。 只见贾敏以茶盏为掩，微微垂着眼帘抿了一口茶水，可她脑中却在飞快思虑着。 薛家进京了；老太太总是在惦记她的黛玉；贾宝玉也在惦记黛玉；二嫂看好薛家姑娘，不喜黛玉；贾宝玉与薛家姑娘关系不错。 花了几息功夫理清了王熙凤话里的意思，贾敏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朝着王熙凤笑道:“凤丫头有心了，我如今嫁到林家，也不好时常回去看，听说你如今管着家？那便劳你替我孝敬母亲罢，你是个孝顺的，只看今日这礼便可知，姑妈便先行谢过你了……还有琏儿，姑妈也记得好。” 贾敏一言，话中之意几乎明晃晃，但她这等并不隐晦至让人猜测的话，反倒让王熙凤心里就是一喜——事情成了。 当下，王熙凤便喜笑颜开道:“本是我应当做的，虽我如今管家，但孝敬长辈本就是我这小辈的分内事儿，姑妈莫要见外客气。” 贾敏随即便微笑接口道:“我知道你与琏儿都是好孩子。对了，今日你回去记得报给母亲听，就说近几日我都在忙着给元春选人家的事，也不得空，待过几日忙完了，我便会去贾家探望，届时，也好给你邀个功。” “……”闻言，王熙凤下意识就是一僵，但思及贾敏应不是那等当面就“拆桥”的人，她也立时就恢复笑脸道:“那我就指着姑妈给我邀功了！这倒好，我不过办一回差事，倒能得了姑妈和老太太两边儿的赏，却也是好事儿！” 贾敏一笑，并未接话。 待到送走了王熙凤之后，贾敏脸上的笑才算是彻底没了。此时她满脸阴沉，瞧着倒是颇有几分吓唬人。 原本贾敏还想给贾家留一点儿脸面，不想贾母竟至如今还念着将林黛玉配给那个不成器的贾宝玉，这下子，可真正是触了贾敏的逆鳞了！ 天堂走路你不走，那就莫怪我堵死了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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