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一头，贾敏领着林黛玉回了林家在京中置下的宅子，晚间还与从吏部待命回来的林如海一道儿用了饭，一家人便再温馨不过的睡了。 但没有完成任务的贾琏回到贾家以后，所受到的就不是一点两点的冷眼了。不说贾母看他不顺，就是王熙凤，都有几分责怪他。 “我的二爷啊，咱们真真难得能得了一件儿正紧的差事，你怎么……怎么就给办砸了呢！”这边厢，王熙凤却是不停踱步的对着正歪在软榻上的贾琏抱怨着。 “这算什么正紧差事？”贾琏一嗤，颇有几分不平的抱怨道:“不过是一回接人的活计罢了，赖大都能做。” 这话一出来王熙凤就怒了，直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儿指着贾琏的鼻子道:“赖大是主子你是主子？赖大能显出尊敬还是你能显出尊敬？你却是不知道罢，早前我婶子带了信儿过来，说林姑父这回约摸着能升个二品呢！” 说着王熙凤便拿两根手指头到贾琏的面前一比，直让贾琏心里一惊。他立时便上前将王熙凤一搂，两人都歪在榻上，贾琏这才好声气的对着王熙凤讨好道:“好凤儿，这事儿……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王熙凤白了贾琏一眼，又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接着正声说道:“且约摸就是这两日，这任命书就该下来了。我婶子可还告诉我，林姑父如今前程远大着呢，偏早年姑妈和林姑妈又结过怨，且两边儿怨气似乎还都不小。这不是……日后联系都要指望着我们了嘛，既如此……那还能有假？” “嘶……竟还有这事儿……”贾琏立时便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王熙凤靠在贾琏的怀里等了等，见他半日不说话，便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胸口道:“你且快说说，你见到林姑妈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贾琏被王熙凤拍的一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这时他低头一看，只见王熙凤似已有几分不耐烦了。不得已，贾琏也只好将心里已经想了一半儿的事情先放回去，口中这才回答了王熙凤的问题:“也就是几句官面儿上的话罢了，倒没什么出格的。不过……姑妈似乎对我印象还不错，想是我并未多做纠缠的缘故罢？” “当真？”听到这话，王熙凤倒是来了兴致，她一下子便从贾琏怀里半倚了起来，瞧着贾琏脸色似乎不似作假，王熙凤立时就笑了起来道:“真不愧是我的好二爷，你可真真是厉害……既如此，咱们便趁热打铁，想着怎么给林姑妈留个好印象才是。” “唔。”贾琏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又道:“姑妈说了后日来府里看看。” “只是看看，不是小住？”不想这一句话竟让王熙凤抓着了隐意。当下，王熙凤便是眉峰一皱，她一时又想不出原因，便只能猜测着不确定道:“这……姑妈和林姑妈莫非结怨真的这样重了？竟让林姑妈连府中都不愿住了……难怪姑妈竟只让我随意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只收拾客房？还随意？”这下，贾琏的眉毛也皱了起来:“好歹也要是一个院子罢？我今儿个可瞧见了，林家带的下人和东西可真是不少呢，只两间客房顶什么用？” 闻言，王熙凤也是同感的点点头道:“可不是，我面上虽应下了，但心里却想着，好歹还是要将林姑妈原先闺中住的院子给收拾出来才好。想来，林姑父是官身，是怎么也不可能住在别人家的，便应当是林姑妈带着表妹过来住才是……可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确定了。” 贾琏摇摇头，只道:“我也不敢说全，只听姑妈说后日过来，想来老太太该有办法留住人的罢……？” “老太太……”说到这里王熙凤更是丧气了，只道:“老太太还指望着要将林家表妹配给宝玉呢，若姑妈和林姑妈当真结怨这样深，这事儿只怕是不得了。咱们还是早些想想，日后老太太要是生起气来，咱们要怎么脱身罢。” “林表妹？”贾琏没忍住诧异了一番，被王熙凤好掐了一顿方才告饶的放低了声音道:“那……那薛家表妹可怎么办？” “……老太太看不上呢，想必也是嫌弃薛家的出身。”说着王熙凤嘴角便是一撇，半晌方道:“依我说，薛家虽然门第差了些，但好歹也是亲戚，又有钱，且姑妈自己也欢喜。可林家……单林姑妈那一关只怕就过不去，更遑论如今林姑父的官越做越大，林家表妹就是进宫也是使得的，哪里还轮的上宝玉？也就是老太太一心把宝玉当个宝。” 这话里的鄙夷可是一点儿都不掩饰，真真叫贾琏开了眼，只一叠声道:“哎呀呀，这还是我那说话只说三分的二奶奶么？今儿个莫非天上是下红雨了？” “说什么呢？”被贾琏一番打趣，王熙凤没忍住笑了起来，又白了贾琏一眼，方才道:“我虽没见识，但也知道我到底是大房的媳妇，你才是我的相公。那宝玉……看他如今就这样得老太太看中，若一直这样下去，等日后荣国府传到你手里时可还能剩下些什么？往日找不到出路，咱们只能上前奉承也就罢了，可如今眼看着有了转机，我又怎么会一条道儿走到黑？” “奶奶明智！” 王熙凤这一番话可算是说到贾琏心里去了，当下，贾琏便搂着王熙凤狠狠亲了几口脸蛋儿。 “哎呀，你做什么呢！这大白天的……”好容易从贾琏怀里挣脱出来，王熙凤捂着通红的脸真是遮也不是、擦也不是，只得狠瞪着贾琏道:“二爷今儿个可真是太孟浪了！” 不想贾琏却一点儿没受影响，只依旧动也不动的保持着被王熙凤挣脱的姿势歪在榻笑上眯眯道:“往日我单知道我们二奶奶管家是一把好手，不想在这等大事上二奶奶竟也能想得通明，小生真是服了！” “你……哼！”见贾琏这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儿，却又将自己奉承得很开心，当下，王熙凤也不愿干气着了，只一甩帕子依旧坐下，这才转头道:“总归咱们也不能干等着，二爷可有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贾琏换了个姿势，接着说:“你只管在姑妈来的时候好好奉承着，若能让姑妈满意，没准儿就能让林姑父给我谋个职位，将来也好给你弄个诰命来，再不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贾琏这话说得实在熨帖，王熙凤只觉得满心都是暖的，更是当即就红了眼眶。可要强如王熙凤，已然不肯轻易示弱，便只言道:“什么诰命，我虽稀罕那个，但到底却不如二爷能出去成家立业，哪怕只是一个小官儿，到底也都是自己的家底……” 越说到后来，王熙凤心里就越难过，只觉得如今自己做了这么多、贴进去这么多，到最后竟都只能成了“别人的东西”，只能成了宝玉的、二房的东西，而她自己手上竟没有一分。 这一下，王熙凤实在没忍住，立时便掉了眼泪，可又不好让人看见，她便用帕子捂着脸径直往室内去了。后头贾琏见了，心里担忧，便也跟了进去。 这一边，贾贾琏夫妇如何打算先告一段落，再说如今林家，竟也在说这贾家之事。 此时，已是贾敏与林黛玉到京的第二日。 经过一夜休整，贾敏的精神也是好了许多，这会儿正与林如海并林黛玉说她娘家、贾家的事儿。 只听贾敏道:“明日里我便带着玉儿回娘家去探亲，老爷只照常上朝并去吏部等消息就是，我们当日去，当日便回。” “怎不多住几日？”林如海好奇问道。 贾敏摇摇头，答道:“如今府中事情还未安排完呢，我若与玉儿都出去住了，单留老爷一个人在府中可怎么行？且不说等到后头任命下来了，咱们家只怕还要接客，我这主母不在家怎成？老爷放心吧，我省得的。” “……也好。”见贾敏说得在理，林如海也就没再坚持，只点点头道:“便如夫人所言罢。” 闻言，贾敏便是笑着一点头，方回过头问林黛玉道:“玉儿早说要单备一份礼出来的，可备好了？” 见母亲问到自己，林黛玉便点点头老实回话道:“已备好了。玉儿给外祖母准备了一支紫檀套玉环的手杖，给两位舅舅各备了古书画两卷并古籍两本，给两位舅母各一副头面。还有几位表哥表弟，玉儿是准备的笔墨纸砚和书籍，至于嫂嫂们和姐妹们，玉儿便是准备的簪子、珠花等物。” “甚好，”贾敏满意的点点头，心里对林黛玉的做法相当满意，但念及某些心思，末了她还是加了一句道:“且另为贾家贵重的下人们也备上一份儿薄礼罢，玉儿想必不知道，贾家规矩不同别处，这长辈身边的小猫小狗，也是要尊敬的。” 边说这话，贾敏还边悄悄瞥了瞥旁边林如海的脸色，见他果然紧紧皱起了眉头，贾敏这才略略放宽了心。 不怪她又这样败坏自己娘家，实是昨儿个晚上林如海在她耳边说的她二哥贾政的好话让她很是担忧了一番，只生怕林如海会因为贾政的“方正”而将自己的玉儿给草草许了出去。 不得已，贾敏今日便只能又掉了自己一回“底子”，借以让林如海看清楚，贾宝玉当真不是良配，他怎么都配不上她的玉儿！ 况且依着贾敏的意思，贾政骨子里是“方正”，也是极其的“孝顺”的。按理来说这样的家教，又是自己娘家，贾敏是怎么也不会不放心林黛玉嫁进去的。 可耐不住贾政的“方正”实则是“古板”，“孝顺”实则是“愚孝”，再加上中间那卖女求荣的王夫人和贾母……可以说，打从当年贾敏收到贾家来信，而她看到信中那以“大姑娘进宫”的理由来林家要钱的语句的时候，贾敏就彻底的寒了心。 是啊，昔日疼爱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而如今尚且留在荣国府中的，竟都是当年一个劲儿要鼓动着送她进宫服侍皇帝的……“亲人”。 不错，她贾敏若要进宫，如今只怕也会是另一个甄太妃。可纵使如此又如何呢？她的一生还是要白白毁在宫中，而她的一切，便都要奉献给这并不珍惜她的娘家。 凭什么？ 贾敏怎么想都不服气。 凭什么家中男丁个个都可以只依赖着女子养活？凭什么她就要奉献一生去养这一群蛀虫般的亲人？ 昔日，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也是家中唯一能读书的女孩儿，而她其他四个庶出姐妹，更是个个都只会认字罢了。 当时她以为这是母亲疼她，舍不得她受人欺骗，这才让她跟着哥哥们读书，好多懂些东西。可如今再看，这分明是母亲在为她进宫做准备呢！ 不想如今贾家更不入流了，竟将家中唯一一个嫡出女儿送进宫做女史。什么女史，说难听些，不过就是些伺候人的女官、大宫女罢了，连个宫妃都不是，也亏得贾家舍得。 想到这里，贾敏不由垂下了眼睛，便没人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贾家舍得，她这做姑妈的可舍不得，这么一个大好的姑娘白白的赔在了宫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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