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尽管暖和,但是依旧少不了大衣外套。    出门前,简繁星很仔细地替他检查了身上的衣物,确保不会冷着他。程寻不大习惯这样的照顾,可心里没有抵触。    乘车到附近的奥林匹克公园,正值周末,来往人多,简繁星看得出他的紧张,所以尽量走在他身旁,几乎寸步不离。    公园设施齐全,场地丰富,很容易找到这片足球场。球场露天而建,只有两边的观众席上方有弧形盖顶稍微遮一点阳,整体宽阔开放。    球场上的人三三两两,不成队伍,业余爱好者在这儿度过闲暇时光。    阳光照在身上,温度刚刚好。程寻感觉到自己的毛孔慢慢舒张,四肢也久违的放松,扭动一下,竟然能听见骨骼活动的僵硬的咯吱声响。从阶梯上往下走,踏上绿茵地,他整个人状态很不一样。    简繁星见了,欣慰地笑。她跑过来把球放在他手上。    “哪儿来的?”程寻疑惑。    她嘻嘻地笑,“向人借的,反正他们也用不着。”    许久不碰足球,现在真正拿到手里,他反而有些适应不了。    简繁星朝他打趣,“你会不会?不会我来教你。”    看她那样也不像是会踢球的人,顶多耍耍嘴皮,程寻觉得好笑,视线一转,忽然却见那头有物体朝她背后飞过来,几乎条件反射地把人拉开。    “小心!”他背过身把她护在怀里,牵过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护在她后脑勺,力道稍重了些,简繁星脚下踉跄,往他胸膛贴得更近。    两个人一下调换位置,整个过程动作迅速,她压根没反应过来,一道稍显沉闷的声音响起,她愣愣地眨眼。    球撞到了他背上,咚地一声。    “程寻?”她在他怀里仰起头。    他面不改色,似乎并没什么大碍。    “你还好吗?”简繁星担心地皱眉,说着推开他就要检查。    他笑着安抚,“没事。”    这时,失误者匆忙跑来,给人道歉,之后反身又去捡球,往那头跑去。    知道他没被撞伤,简繁星释怀地笑,“身手够敏捷嘛!”还拍了下他的臂膀。    程寻怔了怔,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刚刚,他好像抱了她。    “愣着干嘛?不来踢球吗?”她催促他过来。    “哦,好。”他收回心神。    程寻球技不错,尽管生疏,但身体仿佛还有记忆,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干练的运球动作,正面抢截球,连假动作也招呼出来,简繁星吃力地应付,跑动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不过依旧乐此不疲。    她耍赖的时候更多,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程寻没法,只能任由她来。    两个人几乎就只在球门周围的一小片区域活动,和其他人互不干扰,但是简繁星看得出他渐渐心不在焉,视线总往旁边的队伍瞟,目光眷念。    周围都是些年纪轻的大学生,年龄和他相差不大,程寻会憧憬向往很正常,可他却望而却步,犹疑不前。她知道他和自己踢球感觉不到乐趣,只有在同龄的爱好者当中才能真正享受。    “唉!我好累,想休息了。”她故意叹气,走到边上一屁股就坐在草坪上,“你去跟他们玩儿吧。”    还站在原地的人朝那边望了望,又回头看了看她,摇摆不定地转着手里的球。“我不认识他们。”他沮丧地微埋着头。    “相处一阵不就熟了?”简繁星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鼓励他安慰他,“放心,我在这儿看着呢!”    程寻已经太久没有交过朋友,看她坚定的眼神,慢慢找回了一些勇气。    “去吧。”她扬了扬下巴,轻巧地出声。    他愣了一阵,终于慢吞吞挪过去,期间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在,心里一下放宽了许多。    简繁星守在场边,替他照看褪下的厚重衣物。不远处的人磨蹭片刻,像是终于和人商定,融入了那个小集体。    程寻起初不太适应,愣头愣脑的样子和平时大不一样,活动开了才渐入佳境。    阳光和煦,空气里依旧夹杂着冷气,少年们热烈地跑动,不时传来一阵欢笑声,驱赶寒意。    程寻穿着一件白色运动衫,九分运动裤,脚下一双黑色球鞋,很阳光的打扮。他运球时格外专注,比任何时候都要神采奕奕。一个转身急停,甩掉对方防守,脚背内侧运球,在场中央持续跑动,再将球传给队友,无缝配合,一脚踢进球门。    胸膛相抵,是他们特有的庆祝方式。    他笑得开心,干净又帅气,脸颊上薄薄的一层汗更显朝气,那副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大男孩儿。简繁星在一旁为他鼓掌,总觉得自己要是再小几岁,指定一眼就迷上他了。    她在场边望了一阵,过一会儿又起身为人买饮料去了。不仅仅有程寻的,还要犒劳犒劳和他一起踢球的几位朋友。    简繁星拎着一口袋饮料返回,还没走近就开始搜索程寻的身影,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望了望,迟迟没有找到人。    咦?去哪儿了?    场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简繁星把饮料递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刚才和你们一起踢球的人呢?长得高高瘦瘦的那个。”    “这个……”男生搔了搔头,和队友互换了一个眼神,像是有些为难。    ...    哐——更衣室大门猛地一下打开。光膀子的男生纷纷望向门口的人,一个个表情错愕。    简繁星火急火燎地闯入,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    “什么呀?”“这人干什么?”陆陆续续,抱怨声四起。显然没人能理解她冒冒失失的行为。    简繁星一着急就有些不管不顾,沿着门口的储物柜一排排检索。    滕地一下打开,没有。再阖上,接着拉开下一个,断断续续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期间身后不停有人打扰,“美女你找错地儿了吧,这是男更衣室!”    她急得要死,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紧迫,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只知道专心致志地一间间开柜门。    卫生间她早去过了,可是寻不到人影。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可以藏身的地方了。她急得叹气,手下不由加快了动作。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淡去,闭塞的空间里,只有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尖锐刺耳声,节奏一点点加快了。    她差点急出汗来,寻到最里间了,猛地拉开,铰链短促地吱了声,她的视线往里一扫,神情震惊,整个人登时怔住。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她阖好柜门,沉了口气,心跳不再那么剧烈了,这才转身沉声嘱咐,“麻烦大家出去一下。”    这种状况下,她已经再淡定不过,然而额角的那滴冷汗还是将人出卖。    她很紧张,一双手汗津津的。    她再次吸了口气,郑重地道了两个字,“谢谢。”    一行人莫名其妙地拿好衣物离开。    过了一阵,场面清空了,更衣室内静得可怕。    简繁星盯着那扇柜门,俯身贴近,语气尽量平和。    “程寻?”她轻声唤他,心里微微颤了下,“可以出来了。”    说完不禁屏息。    良久,久到她以为劝说失败了。    那道门……颤颤巍巍从里推开了。    …    回去的路上,程寻一言不发。简繁星跟在一旁,保持缄默。    空中又飘起雪花,一会儿时间就落满了他的肩头。简繁星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被他甩在身后。她在后面看他,从这个角度,他的身形竟然显得单薄,连背影也是沉默的。    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通过他人的描述,她知道就在她不在的时候,尼诺出现了。    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    想起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简繁星有种想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她只是稍不留神,就让他陷入了那种窘境,一想到他独自面对那一双双怪异眼神的注目的场景,心里难受得紧。    都是她的错!    一路上,她不知道自责过多少回,可心中的内疚感反而越来越深,她渐渐觉得,自己简直罪孽深重。    他不解释,亦不指责。简繁星憋得难受。    倒不如狠狠骂她一通!    可他太过冷静,回到家以后也不见任何异常,只有她感觉得到他身上的阴冷低沉。    “你去洗澡啦?”这是她尝试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即便这样也是小心翼翼。    走到门边的人回头看她,深潭似的眸里情绪难辨,他愣了愣,紧接着点头。    简繁星抿了抿唇。    之后的时间,她守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盯着空荡荡的墙壁。回想起一整天的经历,只觉得心烦意乱,莫名焦急。    要不……打电话问问李唯明?    她咬着手指甲思忖,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不经意地偏头,一下注意到墙上的圆形挂钟,指针嘀嗒嘀嗒拨动,距离刚才过去多久了?    四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    她忽然警觉,滕地一下从沙发上窜起。    脑子里的念头开始不停嗡嗡回响:程寻还没出来!人还在浴室里!    …    盥洗室,水雾氤氲,墙面瓷砖沁出薄薄的水珠。里间的浴缸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哗哗哗的放水声。    男子半.裸.着上身,站在半身镜前,手掌抹上去,擦除镜面的雾气,一张俊秀的脸庞映照出来。  他眉头紧皱,神情近乎狰狞,像在审视自己。    脑海里还有刚才发生的片段在不停回闪,原本一切都很融洽,他也渐渐放下防备,可是仅仅因为自己的胜负欲,尼诺突然从他身体里窜了出来,抱着球就开始跑,像个不懂规则的小孩子,等他反应过来,一回头却只见他们奇怪地盯着自己,议论纷纷。    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毁了!    他习惯了自己的狼狈样,只是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痛都要苦,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希望也被残忍地剥夺了。    程寻握紧双手撑在了洗漱台上,再一抬头,眼里只有气愤颓败的情绪,恨恨地盯着里面的人,反抗着这巨大的苦痛。    忽然,镜子里的人表情变得惶恐惊诧,一双眼睛始终紧盯。    有人朝他迎面走来,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孔,他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那里还有雾气,自然地与自己擦身而过,程寻整个人顿时僵硬。紧接着,镜子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从身旁经过时还带着嘲讽的笑意,他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感受到他的嚣张,像荆棘刺过他的身体。    程寻不堪重负地蹲下身,大口大口吸气呼气,喘息不止。    洁白的浴缸空间充足,水温已经开始泛凉,他将整个身子掩埋进去,头顶上有很亮很亮的白炽灯,他闭上眼,眼皮依然感知得到光源,肢体渐渐放松下去。    整个人慢慢往下沉,水面甚至淹过他的头顶。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沉下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耳朵里嗡嗡作响,是灌水的声音,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已远去,他彻底与外界隔绝,悲哀的心一片宁静。    他觉得身体渐渐轻盈,像漂浮在海中,他正在……一点一点沉入海底。    突地,一缕声音从远处传来,很细很微弱,他甚至听不太清。    谁在说话?    他不去在意,正要忽略,那道呼声仿佛穿过厚厚的阻绝,直达耳畔。    “程寻——”    有谁在叫他……    可是他好累,睁不开眼睛。    别吵,让我睡一睡。他倦怠地皱眉,可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他猛地一下清醒,顺着那缕缥缈又坚决的声音往上,像是抓住一根绳索,慢慢地抵达地面。    他从水里扑腾出来,往脸上浇了把水,双手掩面,长长地舒了口气。    外头的敲门声仍在持续,他愣了愣,只听见焦急的略带嘶吼的声音。    原来真的是她在叫他。    “程寻——程寻——”    简繁星捶到后面差点踹门,一声声地喊,她愈加崩溃。门打开时,程寻见到的是她涨红了脸,眼眶发红的场面。    她怔忡着开腔,声音喑哑,“你在里面干什么?”她心里害怕,直到现在全身还在颤抖。    他脑袋上还盖了张毛巾,擦着湿润头发的手顿时僵住。愣了半晌,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后只生涩地道了一句,“我没事。”    她的情绪还没回复,可眼前的人已经从她身边走过,默默回房。    简繁星朝走廊望去,良久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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