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蔚前脚出了议事的小厅,沈宿后脚就跟了上去。被留下的王爷、将军们以及谋士面面相觑。 赵琮是真没想到沈宿会突然倒戈转向自己这边,在他看来,沈宿的立场偏向秦氏而非皇室。将军们也对这俩人突然的针锋相对搞得有些懵——他们中有不少人是看着秦蔚和沈宿长大的,眼瞧着这俩人从年少时的互相看不顺眼(主要是秦蔚看沈宿不顺眼),到后来的和平相处,再到近来的默契自然,实在不能理解这好端端的闹得是哪一出。 沈宿想要秦蔚答应勤王,秦蔚不想答应大可以强硬压下,反正嘴长她身上,她要是不愿意,谁也别想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好”字。 至于沈宿,他先是节度使的大公子,才是岭南赤虎的军师中郎将,多年没有标明自己真实的立场,众人眼瞧着他前些日子好像有些站岭南一方的意思了,可按他今日所说所做,却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了…… 曹习保与郭留对了个眼神,齐齐看向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吴饮侦——虽说明面上三军不分先后强弱,但在世子离开后,这里最有资格先说话的人除吴饮侦外不做他想。 将领们看着吴老将军,吴老将军却是看向了原本站在世子身后的谋士……路秩与晏楚之。 两人向他摇头,示意暂且将此事搁下。 可吴饮侦偏不,他看向对面的闽王赵琮,平静道:“殿下的态度便是我等的态度,殿下不点头我等也不会答应,还请王爷先下去休息,此事容后再议吧!” 赵琮面色不变:“本王明白了,多谢吴老将军。” 而眼巴巴等着的陈昌平却不乐意了:“闽王殿下,各位将军,方才沈军师所说你们也听见了,答应勤王是王爷亲口所说,世子殿下如今恐怕还做不得主吧?” 三军主将懒得理他,倒是同属雪漭大营的折冲校尉开口冷嘲热讽:“王爷亲口,你听见了?” “若不是王爷亲口所言,沈军师怎会在我等面前说这话……”陈昌平憋得满脸通红,偏偏在场没有一人搭话,徒让他一个人尴尬。 沈宿追着秦蔚出去。他个儿高腿长,很快便追上她。可她目不斜视,眉间沉沉压着的戾气。 走到一处月亮门,他伸手拽住她。 这次秦蔚连让他松手都不说了,直接上手打了过来。沈宿怕伤了她,只好松手格挡。秦蔚的手被他压下,一时挣脱不开,她索性不拽,而是往手上加了劲力钳制他的手腕一转…… 只需再多一分劲力,她便能将他的胳膊卸了,可她偏偏在那儿僵住了。 “不要逼我。”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分外镇定。 沈宿说话也带了三分火气:“宿知殿下不愿意旁人插手此事,但殿下你得清楚,你只是一个人,别什么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揽,若无别人伸手也就算了,既有人愿意帮你,又何必辛苦自己?” 秦蔚盯着他的眼睛,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良久,她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道:“关你什么事?本世子乐意!” 她松开他,转身朝不平馆去了。 是啊,关他什么事…… 念庭居的侍者发现他站在那儿,立即走上前去,向他行礼:“沈军师,王爷要见您。” 沈宿道:“有劳带路。” 恭王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花树下坐着。 沈宿料到他与秦蔚的争执必然被恭王听见了,不由僵了僵。 恭王拍了拍身边的石凳,让他坐下:“蔚儿说话不过脑子,你不必理会她。” 沈宿拱手道:“是。” 恭王瞥了他一眼,笑出声来:“你与蔚儿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日后我走了,她还得靠你多帮扶。” 沈宿立即道:“末将自当效忠世子”顿了顿,又道,“可殿下不见得愿意末将插手。” 恭王笑着叹息:“她呀,外强中干,自以为天下第一无所不能,其实啊,也就有点小聪明……” 沈宿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却又没有开口。 恭王道:“想必你也知道,前几年路秩等人就与我道,要我把王位留给蔚儿,将岭南军交给你。蔚儿反应有多大你也看见了,苍梧山那次差点把小命都给丢了……再到后来她给吴饮侦赠甲,重新统一三军建制,游走各郡官场,也算做出了点成绩,但作为王,她还远远不够格。不瞒你说我到今日都不能完全放心将岭南交给她。” “但当着她,我从没说过自己不放心。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了,心气高,不喜欢别人管她的事,也听不得别人说她不行说她不好。这些日子我时常想我是否没教好这孩子,结果发现,我身为父亲,这二十来年竟没怎么好好教过她……” 沈宿沉声道:“王爷,末将知道您的意思了。” 恭王摇头:“不,我的意思是,若她学不会领情,你便别管了,她自己命里该过的槛,既然她不愿别人扶着她,就让她自己走吧。” 可他不能。 不能不管。不能松手。 一身轻甲的斥候为李管事亲自领了过来。 那年轻人一边走,血便沿着盔甲滴下。他来到恭王面前时,险些一头转上石桌。 那人甲胄连接的地方满是皮肉外翻的伤痕,看创口约摸伤了两三天了,没有丝毫处理医治过的痕迹。 恭王亲自伸手扶稳他:“出什么事了?” 那斥候道:“王爷,末将自汴都来,敬王他,他……他进皇城了!” 恭王皱眉道:“那皇子呢?汴都的皇子们如何?” 斥候道:“敬王扶了皇七子齐王为帝,皇长子襄王与几个还未及冠的皇子均被软禁府中。” 恭王闻言头疼不已,但很快,他又发现他头疼好像不是因为夏白泉那老小子…… 恭王一阵眼花差点栽倒,沈宿扶住他:“去请大夫,叫人把世子殿下请来!” 两天前,皇域,洛阳。 襄王赵珏亲自押了敬王世子上城楼。 不知是不是因为敬王的人一早便收到了世子的消息,洛阳城外的军阵颇有些变动。 三四个大嗓门的传令兵交替向城外军营喊话,见襄王亲至,他们本想停下向王爷行礼,赵珏却抬手示意他们继续。 待他们喊完一轮,赵珏道:“敬王世子在此,你们一会儿就喊‘世子请敬王退回凉州’。” 夏临抱着汤婆子,不知什么意思地“呵”了一声,众金吾卫皆怒目而视。 赵珏倒还很冷静,转头问夏临:“世子还有别的什么想说的么?” 夏临道:“喊临请父王退兵没用,临在父王那儿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王爷不妨喊‘小王爷泉下有知,请王爷退兵’!” 有冲动的已经按不住刀了:“你!” 夏临收起讥讽的笑意,嘴角要弯不弯:“不是么?王爷想必这些日子没少查过临,王爷心里有杆秤,自然清楚临所说是真是假。” 赵珏叹了口气:“是真又如何?世子,毕竟你是敬王唯一的嫡子了,本王不得不借你赌一把。” 夏临微笑着摊了摊手:“如此,临也借王爷看看临在父王那儿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少在家族中曾受过排挤的金吾卫们莫名心有戚戚。 传令兵照襄王所说冲凉州军喊了三遍,城下的军阵中才稍稍有些动静——敬王的传令兵声如洪钟:“传王爷令,世子若无能脱困,便自行了断罢!” 城楼上众人脸色俱变,唯独夏临还在笑着。 他向赵珏走了几步,两袖招摇,呼啸的北风几乎将他掀翻在地。见金吾卫拔刀,他便停下,面上神情不变,可眼中却有些许冷漠与恨意:“王爷,可否让临与父王说几句?” 赵珏道:“世子亲自喊?” 夏临颔首:“反正关于我的,他都当做耳旁风,我说我的,他听不听得见是他的事。” 赵珏打量了他一番,良久才道:“世子请。” 夏临慢慢走到城墙边,好像每一步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刺绣繁复的锦衣如同一面旗帜。 赵珏忽然察觉到不对,出声预警:“小心!” 楼下军阵中一支漆黑的箭矢直冲上夏珏面门!别说是病歪歪的敬王世子了,就连训练有素的老兵都躲不开这一箭! 可夏临就这么静静看着箭矢向自己射来,脸上犹带一丝不知什么含义的笑。 谁也没料到,敬王冷血到连自己唯一的嫡子都杀! 夏临突然伸手迎向那支箭矢…… 众人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那支箭中途转了个道,扎在襄王赵珏的肩上。 夏临冷白的手心有一道殷红的血痕,他看了看赵珏,又看看自己的手,微笑道:“啧,恶心。” 他竟凌空抓住那支箭反手刺进赵珏肩头! 金吾卫拔刀,夏临往后退了一步,没重量似的跳上护栏,仰面倒向城下。 他这是杀人不成,自寻死路? 门洞内荡过来一个人,那人攀着一早钉在城墙的绳,横空接住了从天而降的敬王世子。很快两人又荡回门洞,再出现时已同骑着一匹马进敬王军阵中去了。 即便夏临跳下城楼,仰面坠下,他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变过分毫。 他始终运筹帷幄。 城楼上不知是谁惊怒道:“谁他娘说敬王世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的?!” 而城楼下已响起了雄浑的号角声——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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