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婕妤为两个孩子求下名字后,便时时着人来找许濛去陪伴她,许濛推辞不得,只能常常往明光殿去,可是这种行为可真算是扎眼了,宫中人议论纷纷,许濛拿不定主意,就只能默不做声,她倒是想要拿这件事问问太子殿下,可太子自赐名之后来了一次,便好像是一直没空,连后宫都甚少进,只说是前朝事忙。    许濛同这位李婕妤来往些时日就入秋了,这日清晨,许濛正在殿中为两个孩子做软垫,他们都八个月了,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了,就是坐不太稳,天气稍微凉一些,许濛就想着不如做个软垫让他们用着。    “我看呀,你这个手艺,也就做点这种东西了。”满娘见许濛手上的软垫缝得歪歪扭扭便出言调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去得早,所以也没人教我,手艺就停留在能把东西缝上这个水准了。”许濛头也不抬,专心干活。    满娘自知失言,便道:“到时候你怎么教阿苍,这手艺拿得出手吗?”    听满娘这话,许濛放下手上的东西,忧心忡忡道:“是呀,怎么教阿苍呢?”    坐在一边的陈熠有点无语,他这个妹妹说实话,针线功夫确实不怎么样,或者说他就没见过自己的妹妹摸针线这种东西。    陈姝躺在床榻靠里面的位置,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她也就小时候跟着宫人学了点,说来七十多年没碰过了。    她心想着,如果自己实在不能成为母亲心目中的那个静女其姝的公主,这可怎么办呢?    榻上两个刷了绿漆的老黄瓜正发着愁,许濛却忽然想通了,笑道:“这也没什么,我们阿苍就是不会又怎么样,一样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说完,许濛爬到床榻里面,在阿苍脸上亲了一口。    陈姝记忆里的母亲真的很模糊了,她的一生中有太多的敌人来来往往,都被她干死了,独独这个年轻的母亲,成了她梦中隐隐绰绰的一个背影,眼前的女人皮肤奶白,一双眼很是清亮,带着温柔的笑意,她年轻极了,也美得不可思议,陈姝望向她的眼神,非常柔和。    这,就是她阿娘啊。    陈姝觉得,她要保护她生命最初的一抹亮色,即便要为此杀一些人也没关系,她陷入了回忆,脸上勾起了一个冰冷的笑意。    许濛亲了阿苍一口,满娘坐在陈熠这边,调笑道:“不行,我们小彘要吃醋了。”    许濛伸手摸了摸小彘长着绒绒头发的脑袋,嗔道:“怎么会,小彘才不会和阿妹吃醋的,对不对?”    许濛笑眼盈盈,陈熠也露出了一个无齿的微笑,重来一世,困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吃喝拉撒都不能自主,可是身边有他的母亲,他就觉得这里美好的像是一个梦境。    许濛和满娘哪能明白两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许濛继续手上的东西,有些忧愁道:“近来几个月李婕妤总是邀我去明光殿作伴,虽然她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可我觉得我们这种关系实在是有些尴尬,阿满,你说,宫中这么多女子,李婕妤怎么就单单找我作伴呢?”    “我也不明白啊,也许是看你面善吧。”满娘咬着笔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小册子,头也不抬道。    “其实同这位李婕妤相处久了,我真觉得她很像李樾哥哥的母亲,你没见过这位伯母,但是我曾在李樾哥哥江南的宅邸中见过她,真是气质清绝的女子,虽然有些上年纪了,但仍然可见年轻时的风姿,我想若是李樾哥哥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就是李婕妤的样子。”    “哎,她们都姓李,你说,会不会有亲缘关系,所以这么像呢?”满娘无意道。    许濛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现在处境尴尬,总觉得这样交往下去,不太合适。其实,我也心有愧疚,李婕妤真是个很好的人,我们聊天也很投契,可惜这样的环境,让我们不能好好的相处。”    满娘觉得这话有道理,许濛和李婕妤一个是太子姬妾一个是皇帝的婕妤,这李婕妤还怀着魏帝的孩子。    “嗯,过近则狎,这样,阿满,我抱病上去,就说身体不大舒服,最近就不往明光殿去了,你着人同太子妃和李婕妤说说。”    满娘点头,“眼下就只能这样了。”    许濛和满娘谁也没发现,榻上的两个孩子,皆面色有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   李婕妤这厢刚收到许濛抱病的消息,她屏退左右,殿中侍奉的人都出去了,唯有阿岑站在她身边,道:“这许氏倒是有几分乖觉,这就要抽身了?”    李婕妤摸摸肚子,她正好怀胎三个月,穿着衣服看不出来,摸一摸就能感觉到微微的隆起,阿岑见她失神,出声道:“婕妤,大公子那边的意思,您看……”    李婕妤笑了道:“都到这个份上了,恐怕由不得她了。”    “可是,我们在宫中本来就颇有些束手束脚,若是再为大公子做了这事,有负夫人所托,那便不好了。”说完,阿岑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李婕妤的肚子。    李婕妤抚上自己的肚子,道:“这事不是为大公子做,而是为夫人做,我们怎么也没料到,这宫中竟有故人,许濛见过夫人,大公子还对她这么牵挂,留着她,会坏事。”    李婕妤意有所指,阿岑也喃喃道:“您的意思是?”    李婕妤点点头,“我们只用做完前半步,后半步自有人补齐。”    阿岑眼前一亮,道:“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就做大公子安排好的,自有人,要许孺子的命?”    “后宫女子啊,不出手便是温柔静默,一出手,皆是雷霆万钧。”  _____________    含春殿偏殿,赵孺子面色惨白,她靠在榻上,脸上都是冷汗,一个宫人进来,道:“赵孺子,晚膳的时间到了,奴婢要到膳房去提膳,孺子今日可有想吃的膳食?”    赵孺子是个懦弱单纯的女子,这同她娇艳的外表并不相符,往日这个时候,她总是要嘟囔着,她若是想要吃什么,同膳房说了,膳房也是推三阻四的,真想吃什么,这样说一点用都没有,不如就拿点钱去。人家许孺子,只需要向着膳房透个口风,想吃什么就有人做好了送过来,哪像她,谁还记得她是哪根葱。    可今日赵孺子却没有说这些,宫人有些疑惑,道:“孺子,孺子,晚了膳房就是些冷东西了。”    赵孺子刚回过神一般,道:“哦,你看着弄点东西吧,都行,都行。”    宫人带着满腔疑惑离开,心想着自家的孺子不会是生病了,怎么连传膳吃饭都不如往日积极。    宫人离开后,赵孺子嘴里念叨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说完,她焦躁地站起来,在房间内转圈,接着道:“怎么办,我不想死,谁来,谁来救救我。”    当宫人提着晚膳进到屋内的时候,便是看见赵孺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她道:“孺子,您这是怎么了,不如传了良医过来。”    赵孺子双目无神,摆摆手道:“不,不必,你下去吧,我想静静。”    “孺子……”宫人还想继续说,可见赵孺子十分坚持,便满腹疑惑地离开了。    赵孺子手边放着餐食,她看也不看,坐在榻边,嘴里不住道:“我不想死,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想死。”    餐盒中的晚膳一点一点凉掉,赵孺子忽然想到,白日里那人说过的话。    那人轻轻地说:“夷九族。”    赵孺子打了个寒战,眼中的光,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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