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夫妇在正厅里同吴酬勤相商婚事,后者稍有犹豫。 吴酬勤道:“ 能同表妹结为连理是酬勤几世才能修得的福气。只不过……表妹怕是不甚属意在下。” “ 她一未满十七的女子,天真无知,识人不明,自然还未能认清酬勤你的品行。” 谢夫人温言笑道。 “ 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中可是门儿清,错不了的。你这样良善的孩子配你表妹正正好,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吴酬勤藏不住他脸上的笑,面上带着几分未经官场打磨的年轻人的傻气与羞涩。 出于对谢世宜的喜欢和自己今后的前程考虑,他很快便应承下来。 “ 承蒙姑母与姑父厚爱,酬勤感激不尽。侄儿已无双亲,一切全凭姑母做主安排,劳姑父姑母操劳。” 谢夫人这会儿已然将眼前这位秀气温和的年轻人当成女婿了。 她笑得更是开颜:“ 这是自然,今后咱们是一家人,无需言谢。你双亲若是还在,亦会欣慰不已的。” 谢守昌也满意:“ 成婚后可不要丢了课业,秋围在即,不可太过分心。” “ 是,酬勤必定不负姑父与姑母的厚望。不叫……不叫表妹失颜。” “ 还未成亲呢,你便将表妹挂在嘴边罗?” 谢夫人了却一桩大事,心中舒坦,见吴酬勤喜欢女儿,忍不住要打趣。 “ 夫人,好歹正经些!” 谢守昌怕吴酬勤多心。 谁知吴酬勤却整了面容,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酬勤必当竭尽所能地去珍惜表妹,爱护表妹。” 谢夫人喜得快要憋不住眼泪:“ 姑母信你,你和幺幺都是好孩子,必会将这漫长的一生都过得开心。” 这厢边一派其乐融融之景,乐观的三人似是忘了什么叫还未板上定钉。 又或即便已板上定钉,以豫亲王那人的做派,凡他认为不相配的板与钉,嵌得再紧密,他也要硬生生给撬出来。 谢守昌实在没有料到,自己原先以为的谦谦君子早已在许多年前,便已盯上了他的掌上明珠。 他与夫人珍爱呵护,待如至宝的明珠转至他人手中时,便成了一颗暗淡无光,任人摆布的棋子。 执棋人冷漠残酷,行事狠历果决,身肩重任,怀揣血海深仇执意要谋国。谢世宜难以分得他的一点怜惜。 只可惜谢世宜这个傻姑娘现下正窝在偏房里头低声咒骂,并不知自己未来的夫君已筹划周全。 豫亲王府的内书房里,李如风半跪在地砖上,平直地将前半个时辰谢府内发生的所有事,不偏不倚地陈述完全。连同谢家众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无任何差错。 暗卫如影,听令于主,没有情感。 橘红的晚霞透过支起的窗柩照入室内,紫楠木与花梨木的香气混在一处,显得屋子里有些沉闷。 李沅背着手持笔站立的侧影十分挺拔,无论所述之事如何令他不喜,他的面容都依旧寡淡。 或许早有预料。 李沅一面写一面暗道:本王给过尔等机会,一个将谢世宜风光出嫁的机会。既尔等不要,那便罢了。 皇帝突起的疑心本就令事情耽搁了些时日,不能再拖。 李如风持令行礼退下。 第二日午时时分,京中的各处茶楼里,豫亲王同九门提督谢大人之女谢世宜的私情如风一般四处散开。 吴酬勤同谢府管家刘全径直往官媒那头去,是以并未听见流言。 官媒专职男女婚事,京中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街边流民,凡有关年轻男女之事,无一不知。 媒婆子脸上的肥肉不自在地抽动两下,含糊回绝道:“您二位还是先回罢,再细想想,兴许有变更呐。” 同皇家有牵连的女子谁敢做媒?保不齐上头要亲自下旨赐婚。 刘全面色大变,忆起两月前小姐遇难的那桩事,心中隐隐不安。 吴酬勤一个年轻人,倒是摸不着头脑,“请问为何有此一说?” 媒婆子心中暗道:傻小子,还叫人蒙在鼓里呢! “秋日里茶楼生意不错,您二位若得闲,饮饮茶也是不错。” 刘全此刻方知大事不妙。 他派小子去茶楼打听,不过一刻便同吴酬勤领着人急急回府。一路疾行至邬福院,请见谢夫人。 “ 现下已传遍了,都道小姐同豫亲王私下有些来往。传言道前两日小姐还同王爷相约在临安大街上的老斋堂私会…… 又道薛府里管马匹的小子亲眼瞧见,前些日子小薛大人贺寿时,薛府外堂小回廊上,小姐还私赠了信物给王爷!” 谢夫人六神无主,失手打翻摆在一旁的矮瓷瓶,嘴中直念道:“ 糟了糟了……” 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竟是连帕子都要捏不住了。 “ 快,快差人去请老爷回府,就道家中事情紧急,盼速归!” “ 是,夫人,小的这便去。” “ 快去!快去!” 谢守昌至午门旁的偏道外不远出,便弃了官轿骑马赶回府中。 禀事的下人将事请草草说明,谢守昌还未踏入二进院尚武堂,便猛然转身,“ 快备马车,吾要亲送小姐去黟县庄子避一避!” “ 你派人去知会夫人,她自会明白,且速将小姐带来,东西不必收拾了,那边皆有!” “ 是是,小的这便去!” 谢世宜万事不知,丫鬟婆子取来帷帽往她脑袋上一罩,急哄哄地将她推去了后门。 不甚宽敞巷子里,谢守昌持马鞭坐在马上,后头跟着一辆四马马车。 “ 父亲,您这是……” “ 莫要多问。” 谢守昌打断她,又对几个婆子道:“ 快扶小姐上马车!” 谢世宜上马,一行几人正要出发,前头便又传来了消息。 传话的小子将要喘不上气来,竭力喊道:“ 老……老爷!老爷!!” 谢守昌握紧马鞭,黝黑的手背青筋凸显,面容紧绷。 “ 宫里……宫里来人啦!要请小姐入宫!!” 谢世宜一把掀开车帘,惊呼道:“ 何事?入宫?!” 她望向谢守昌的背影,慌张询问:“ 爹爹,这是怎的了?” 谢守昌霎时便失了力,只是摇头,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的女儿,他的女儿逃不掉了。 未央宫紫兰殿内,茄皮紫釉狮耳琴炉中燃着檀香,李沅坐在不远处的禅椅上。 太皇太后端坐于上首的暗紫贵妃椅中,怡然道:“ 也好,你已二十又六,早应娶妻生子了。 如今好歹遇见个喜欢的姑娘,虽行至鲁莽不堪了些,到底也是个正经大府出身。若不传开来,你欲瞒哀家至何时?” 李沅不言。 “怎么,不喜欢?” 太皇太后温言问。 李沅摇头,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西面。 太皇太后将脸一沉,“ 管他喜不喜欢作甚?只要你点头,哀家必定替你做主赐婚。” 提防了这么些年,二十六的男子了,还不让人成婚,这像什么话! 现如今江山已坐稳,竟还要如此狠毒狭隘。 “ 哀家已派人去谢府宣那姑娘入宫,你要是不要?” 李沅微垂下头,少倾,点头。 太皇太后笑,以为孙儿是害羞。 “ 等会子便叫你好好瞧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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