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凯瑞儿听到他那比平日更为严肃冷峻的口吻吓了一跳，刚刚站起的身子复又停下，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长袍，迟疑着轻轻“哦”了一声，仍在狂跳着的心却愈加紧张。　　　　只是身后那人却仍不出声，等了老半天，只听他轻轻拍了拍赤焰的脊背，缓缓说道：“临行那天，阿尔卡嘱托我将你安然无恙地带回他的身边，你——可明白他的心意？”　　　　凯瑞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想起那晚的情景，心中又是好一阵慌乱，她下意识地回答道：“阿尔卡他……我……我知道……”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嗓音接着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是要坚持随我前来寻找纳芙尔提提？”　　　　听到他亲口说出她的名字，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踌躇了半天，这才说道：“那……那是因为，因为我……我说过，我只是想请求公主解除我身上的咒语，我……我想早一日回家。”　　　　“回家？” 他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直直看向她的背影，隐隐闪着锐利的光，“那你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她的心猛地收紧，想起那晚阿尔卡对自己所说的话，还有他曾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深深的自责再一次涌上心头。“我……我知道。”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凯瑞儿，你看着我！” 他突然提高嗓音命令道。　　　　听到他那不容抗拒的声音，她的肩膀猛地一抖，下意识地转回身，猛然看到他脸上那严峻的神情，又慌忙偏过头去，慌慌张张地倒退了两步。　　　　他缓缓向她走近一步，紧锁着的眉头酝酿着一丝阴云，“你知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我？”她的心愈加慌乱，更加不敢看他。“我……请你相信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伤害阿尔卡。我只是想早日见到我的家人，你知道，我的妈妈，我的弟弟他……他们还在等着我……”　　　　他紧紧盯着她那低垂着的眼眸和苍白的脸颊，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复杂的光，“凯瑞儿，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他再一次向她逼近一步。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道：“既然你不远万里前来埃及是为了给重病的弟弟寻求草药，不过——为何你从未向旁人问及医药之事？”　　　　他那低沉平稳的声音在宽阔的洞中回荡，却犹如一声沉闷的炸雷，一下子让她愣在当场，紧接着眼前一阵昏暗，脑子里嗡嗡作响。是啊，三千年前的药草能够医治迈克尔的病吗？难道——自己的谎言终于还是被他看穿了吗？　　　　“我……我……”她浑身颤抖着，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娇柔的身子几乎无法站立。慌乱无比的心让她只想尽快逃离。她身子一软，刚想转身逃开，对面的他却突然冲到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那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冷峻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凯瑞儿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只觉自己在他那犀利无比的目光里，一切都变得无处遁形。　　　　“我……我……”她下意识地挣扎着，眼中的泪水却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一想到病重的迈克尔和不知现在有多么焦急忧虑、孤苦无依、悲伤难过的妈妈，她再也抑制不住那早已压抑许久的眼泪——与亲人生离的苦痛、心底里的彷徨、忧虑、恐惧还有长久以来不得不一个人承担这一切的巨大压力相互交错着，如同冲开堤坝的洪水，一下子将她彻底湮没。那些生活在谎言中的日子每时每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煎熬和折磨。对身边所有人、所有事的戒备和对未知的恐惧时时刻刻都能使她的精神濒临崩溃！她是多么渴望能有人倾听她的心事，能为她指明未来的方向，能给她哪怕是一点点的慰藉和鼓励。然而可悲的是，身边最真心待她的人却是最不可能帮助她的人…… 　　　　她的身子渐渐软倒，跪伏着爬在他的脚边。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突然，她的脑海中再一次回响起那晚在王宫走廊里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胆敢欺骗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他——他要对我如何？难道，难道他……　　　　心中的恐惧刚刚升起，岂知对面的他竟逐渐放开了她的手腕。　　　　“你走吧。”他转回身，面朝那波光嶙峋的水面，冷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既然你有不想说的理由，我也不会再勉强你。”　　　　凯瑞儿再一次愣住了，望着他的背影，望着这个曾经是她最为害怕最为戒惧的人，她终于忍不住捂住面颊呜呜哭泣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哭了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来。　　　　鼓足勇气，她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真正的来历，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慢慢转回身，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月过中天，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片乌云缓缓遮住了月亮的脸，就连绚烂的星空也随之黯淡下来。　　　　巨大的石洞中，水面上折射出的光影支离破碎地映照在周围漆黑冰冷的石壁上，两个人的影子在那不断变幻中的光影中无声地摇摆着。　　　　卡摩斯那饱含震惊的眼神直直看着她，看着她那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她金色的眼眸闪着极为复杂的光，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对面的他，颤抖着声音低低说道“现在……你终于知道了一切。不论你想如何处置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又一次侧过头去，深深的自责让她无地自容，眼角的泪水再一次滑落，“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欺骗任何人……”　　　　“你？”呆立半晌，卡摩斯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缕狂乱的火焰，“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那几乎从未被扰乱过的心此刻却被搅得如同一团乱麻——如果她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么在纳芙尔提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不远千里长途奔袭在这无边的荒漠里四处寻找她竟是错的吗？而她又为什么要一直隐瞒真相？难道是怕阿尔卡阻止她离开，还是怕她这奇异的身份和她可能知晓的一切会成为自己或是旁人利用的目标？而她——在找到纳芙尔提提之后，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原来——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永远离开这里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竭尽全力止住泪水，再一次仰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卡摩斯殿下！……”她的脸色是如此苍白，“我并不是有意要欺骗你！我知道……找到公主，不论对您，还是对埃及，是有多么重要！可是……可是我……”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忐忑不安充塞胸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同样紧锁着眉头看着她，纷乱的思绪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低沉的嗓音说道：“我知道了……”　　　　她望着他即将离开的背影，只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滞了。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站起，大声呼唤道：“殿下！”　　　　他站定脚步。　　　　她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影，胸口间的呼吸越来越是急促。“如果可能的话……”　　　　“您……您可以相信我吗？”此时此刻，她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鼓起全部的勇气轻声说道：“虽然……我真的不知公主的下落！也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相信她还活着，她把我带到这里一定有她的用意！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带你找到她！请你相信我……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她紧紧握着腕上那只金镯，微微颤抖着，“你能……相信我吗？” 　　　　他再一次转过身面对着她，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那美丽的金色眼眸中闪动着的泪光，还有那泪光背后的不安、希冀、祈求和哀伤……　　　　他眼中的疑虑和狂乱逐渐消退，冷峻的脸上再一次恢复了平静和淡然……　　　　然而，此时此刻，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巨大波澜却再也无法止歇…… 　　　　昏暗的光影中，两人一语不发，默默注视着彼此。　　　　天空中的月亮终于从阴云中露出脸来，明朗的月光从头顶的岩洞缝隙中一下子投射进来，劈开两人之间的黑暗，聚成了一道斜斜的光柱，那明亮的光柱不断变幻着，有如波涛翻滚的江河，又仿佛千年的时空那般深邃而悠远。　　　　“我相信你……” 巨大的石洞中，他的声音幽幽地回响着。　　　　“我会给你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