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香港的时候,乔言满载而归,只是她自己的东西很少,几乎都是给同事带的。来时一个人,去时一个人,无牵无挂,甚好。想到这,她自己都不知道嘴角挂笑。过安检时,乔言发现衣兜里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她想不起这是哪来的电话,想是之前随手记了谁的电话,用过又给忘了。  于是,那张无甚异常的纸被她塞进了垃圾桶里。    睡了一路回来,也梦了一路回来。没梦什么新鲜的,只是梦见了那个刚刚告别的男人,余修。  内容无非就是那样,旖旎的夜晚。    刚落地,电话就来了,是梅子打来的。梅子比乔言大两岁,做了母亲之后变化很大,特别会关心人,乔言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有时候梅子真像她妈妈。不,她比妈妈热情多了。上飞机前,下飞机后,只有梅子一人的电话追踪。实在令人感动也唏嘘。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是她谁也没告诉的。    “回来啦?”  “时间掐地真准,刚落地。”  “玩儿地好吗?”  “还行,东西都给你们带了。”  “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吧。我老公买了些海鲜。”  “今天啊……”乔言看看手表,“不行,改天吧,我今天得收拾东西,不然回家来不及。”  “今年回家过年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嗯,东西我上班再给你带过去。”  “好。——哎!”  临挂电话,梅子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没有,我很好。”  梅子叹口气,“乔言,不管什么时候,需要我就说一声。”  乔言拿着电话,感动,语言都苍白了,“谢谢梅子。”  “跟我就别客气了,回家好好歇歇。”梅子还有很多话要啰嗦,最终化作一句,“行了,保持联络吧!”  “嗯,再见。”  “再见。”    从繁华旖旎的摩登都市回归了。漫天的白雪纷飞,轻轻在行人头顶铺上一层细碎雪花。冷。    年关已至,异乡游子都在往家赶,该回家了。乔言裹紧外套,拖着行李箱踏进这座城,她熟悉的城。    乔言一反常态与出租车师傅聊了一路。不为别的,只为排解随着家的靠近而不断加剧的焦虑。终于,她到达目的地了。  她看着窗外,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  “姑娘,是不是这儿?”  乔言回神,“啊,是。”  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箱拿下车,还好心送上祝福,“今天你是我最后一个活儿,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师傅。”  热情是会传染的,暖暖的。来自陌生人的热情更是让人心怀感激,不知道这份热和暖带到那个家里还能否存活。她看向那扇窗,窗前摆了一排花盆,看来爸爸把那些花养得很好。    她正举头望,有人叫她的名字。  “乔言?”  乔言当真花了些时间才认出这个男人。  “时简?”  “好眼力,是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你一个人第一眼认出我是谁。”  “快递上写了。”  “嗯?”  时简低头看一眼,空欢喜,还是没人认出他来。    “我变化就那么大?”  “简直翻天覆地!”  说着话,时简来到近处,将她行李箱提起。人家手里不少东西,乔言不好意思让人拎,抢了半天也没抢回来。    时简是乔言的老邻居,从小玩儿在一块儿的。数年不见,他已经大变样,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以前是个小胖子,现在又瘦又高,能去当模特。    时简说:“我最近年年回来过年,从来没见过你,应该好几年没回家了吧?”  乔言一边与他讲话,一边发挥职业本能,认真联想起他的轮廓,以及被他减掉的肥油。    “三年。”  时简习惯了被人从头盯到尾,笑了一下,伸开手臂让她看个仔细,“真是我,不用怀疑。”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那说来就话长了。”    两人淡淡聊着,身旁不时有老街坊路过,乔言知道,免不得被人指点谈论。    乔言说:“你最好离我远点。”  “为什么?”  “免得连累你被人指点。”  “我还怕这个。”  “看来你都听说了。”  时简一愣,一时没接上话。  乔言一脸无所谓,“街坊邻居无人不知,也没什么奇怪的。”    三年不见,单元门已经换了新的,乔言没有钥匙,幸好遇到时简,否则按门铃,表身份,还得在外面挨一会儿冻。    他们两家都住二楼,对门。时简妈妈早就开门等人了。巧了,乔言妈妈不知为何也开着大门,和时简妈妈一个姿势,倒像是专门在等她。不会,她谁也没告诉。    时简妈妈第一个冲下楼梯,狠狠抱住儿子,“哎呦我的儿子啊,快让我看看,妈都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了,我爸呢?”  “屋里做菜呢。——怎么你们俩一起回来的?”  “楼下碰上的。”    一边喧闹,一边安静。母女俩视线相接的一刻,都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许是这边太安静了,时简回头瞧了一眼,乔言已经进了家门。    室内光线稍暗,乔言还是看见了妈妈眼角的细纹,一笑,更甚。  接过她的行李箱时,母女俩的手短暂地接触。  “手这么凉,冷么?”  “还好。”    爸爸从厨房露出脑袋,以为是家里来客人,没想到看见了女儿。又惊又喜,眼睛红了。乔言顿时也红了眼眶,低着脑袋推了一把行李箱,“我给你们带了东西。”  “她妈快给孩子倒点热水喝,我得加俩菜。——哎呀,家里没大料了,我去买。还有料酒,陈醋怎么都没了……”好像这些调料都赶上这一天罢工似的,乔言爸爸被年追地很勤快,套上外套,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这一头,母女俩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有点尴尬。窗台上那一排花果然开得茂盛,好像从来没有悲伤枯萎的样子。    “来,吃苹果。”妈妈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  乔言一点也不想吃,但还是咬了一大口。    “今年过年不回老家了?”这个消息,乔言早就知道的,但此时无话可说,随便谈谈。  “不了,你二姨他们家人太多了,怕闹着你姥姥姥爷,咱们年后再去。”  “也好。”  “你和对门那个时简——”  “——楼下碰上的。”  “哦。”  妈妈搓着手心,想是在小心翼翼酝酿下一个话题。  在乔言的记忆里,那双手总是干燥的,充满了老茧,跟她漂亮的脸蛋很不匹配。三年来,那双手又粗了些。  被她盯着,那双手微微曲起手指。    乔言放下苹果,打开行李箱,一件一件把化妆品摆出来。  “这些是给你的,从香港带回来的。”  “去香港了?”  “嗯,出差。顺便给你带了东西。”    妈妈看着女儿的背影,笑得想哭。  乔言也未敢回头,她怕看见那双含泪的眼睛,她怕气氛不小心就破坏掉了。她收起一切可能不小心伸出去的刺,回避着那个谁也不愿意去触碰的话题。就像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蔓延过,伤害过他们这个曾经圆满的三口之家。    大年三十那天,炮竹声不绝于耳,乔言一个人在厨房忙活,拒绝二老的热情帮助。不让帮忙,二老就蹲在门口围观,顺便闲聊。  听说对门的时家今年也是一家三口,老人相继不在了,过年显得冷清多了。乔言爸爸提议,要不两家在一起过,也热闹点。乔言表示同意。人多,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都是好话,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不高兴的。    过不多久,时简妈妈来了,说儿子做饭呢,还告诉乔言少做几个菜,人少吃不完的。  乔言应了一声,菜单一个也没减。    两位母亲在沙发上坐着闲聊,话题无非围绕两个孩子。  “孩子大了,咱们可以歇歇了。”  乔言妈妈看着厨房,女儿正在掂大勺,“以前在家啥也不会。”  “哎,你姑娘有对象没?”  “不清楚,也没说。”  “那你也不问问。”  “我是这么想的。”时简妈妈清清嗓子,低声说:“我们家时简是单身,我问了,要是你姑娘愿意,他们俩……”  时简妈妈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乔言妈妈说:“这得看他们自己了。”  乔言妈妈对时简这个孩子是挺满意的,但儿女婚事大人没法插手,她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何况他们之间,她好像也没这个立场多说太多话。    正说到这,时简围着围裙进来了,“阿姨,跟你家借跟葱。”  乔言妈妈指着厨房,“让乔言给你拿。”    乔言正在忙,没留意有人溜进来。    时简忽然出声,吓她一跳。    “借跟葱。——怎么,吓着你了?”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自己拿。”    时简拿了一根葱,顺便研究了一番她在做什么。她的脸还红着呢,或许真是被他吓坏了。    乔言抽空撵他,“看什么?”  “看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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