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云鹤斋书房,便见案上铺着整幅的宣纸,只是地上丢了好几个纸团,而低头奋笔疾书的晋王果然眉头微锁,全不似往日的洒脱。

“祖父。”明珠叫了一声,便上前去看晋王此刻所写的大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明珠压了压心头的浮躁情绪,含笑招呼了一声:“祖父也太笔耕不辍,这是您大寿的日子,也不歇一歇?”

晋王并不抬头:“长公子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么?”

“我叫他先去前面了。”明珠自己坐下,静了几息,忽然问道,“祖父,去年的这个时候,您到底为什么一见面就将我认下了?”

晋王写完了这一张,似乎还是不大满意,却也没有团了去,只是换了一张纸重写,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冷哼了一声:“当时不认你,你还来么?你上门的时候那阵仗,一脸的纡尊降贵,若是多疑了你一句,将来八抬大轿也拉不回来了!”

明珠一噎,全没料到晋王也有这样负气的口吻,然而这倒也是实情。倘若当时晋王多说了几句,尤其是有一言一词对先母连景璨不利,她的确会拂袖而去,再不回头。

晋王又写了几笔,听明珠并没再追问,终于悠悠抬头瞥了一眼:“你这脾气,祖传的。”

明珠唇角一挑:“我父亲并不是这样急躁的个性。”

晋王微微垂目,沉了片刻才道:“我是。我少年时为了求娶你祖母,也有过许多波折,那时候……”顿了顿,重新低了头写字,不再说了。

明珠却是心中震动,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晋王用这样的神情语气说起晋王妃,犹豫了片刻,那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祖父,你当真对祖母有情意么?”

“这是什么话?”晋王抬头望向明珠,清癯儒雅的脸上竟然又是惊愕又是薄怒。

明珠直视晋王,缓缓道:“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祖父当年难道不是相思入骨么?”

晋王眯起眼睛,凝视了明珠半晌,终于还是再度垂目:“我在遇到你祖母之前,是心仪过旁人。但子不我思,其无他人?我又如何会去恋慕旁人之妇?也太小觑于我了。只是你祖母外和内刚,我和她为了你父亲的事情,真是争执了许多年。如今你虽然回来,你祖母心里还是怪我,当初没容下你父亲,否则哎。”

明珠默然了片刻,便想起了之前予钧的那句话,向晋王和声道:“祖父,祖母如今日薄西山,若最后的年日也这样过去,祖父可有遗憾?”

晋王终于将笔放下:“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若有机会,且去劝劝你祖母罢。”

明珠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按着晋王话里的意思,二老之间冷漠不和,并不是因为他心里另念旁人,而是因为当年明湛晖出走以致全家殒身青江。若果然如此,这却又是个死局。丧子之痛,积怨多年,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开的心结。更何况如今晋王妃虚弱至此,每日里也说不了太多话,若真要劝解祖母,免不得先要重提青江之事。那样的大伤大痛,以如今晋王妃的身体状况,还是不提为好。

待得晋王寿宴结束,回长风居的路上,明珠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予钧大致问了两句,也就明白了,便将她揽进怀里,温言安慰:“这个事情,其实以前我大略也略有耳闻。毕竟飞云郞离京是大事,晋王府内的风波也是有传出来一些的。按着珩舅父的说法,晋王为人精明之中多少带了些凉薄,若不是你父亲离京而去,晋王如今在朝政上的影响力绝不是仅限于此。但王妃慈爱温柔,并不如晋王爷这样对子女狠得下心。二老有所争执,也是常情。但郗老医正说了,王妃多年积弱,便是有天神金丹,调养也需要些时日,你还是莫要太心焦了。”

明珠沉默了一会儿,在他怀里抬头仰视:“咱们将来也会这样么?”

予钧失笑,将她搂的更紧些:“不会的,真有些什么变故,咱们也不会离心。因为你会听我的。”

明珠静静看了他一回,便认真地点点头:“恩,我听你的。”

予钧低头深深吻下去,马车内又是一片温柔春光。

车外的白翎等人满心都是无奈,习武之人的耳音太好,此刻就尴尬的很。

不过么,白翎偷偷从身后看了一眼寒天,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冷面少年,似乎耳朵有点发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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