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回去甄府的时候已是亥时了,府里静悄悄一片,独独甄朗云住的寄畅轩还亮着灯,从书房白色的窗纸中透出来莹莹惑惑一片暗黄色的光。飞扬叹口气,上前敲门:“爷,我回来了。”    “进来。”    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仿佛前几日那个在蓝月寺上差点失控的人不是他一样。    飞扬撇撇嘴,推门进去。甄朗云正在案前看书,书卷翻开了一半,前面放着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灯油也不知添了几遍。    他不知为何就有几分不舒服,看看,他不在,爷身边连个添热水的人都没有!有时候他很是不解,爷为什么不要丫鬟伺候。少时若说是因为不喜所以不要,那还能说得过去,现下都到了立冠的年纪,身边莫说小妾了,就连丫鬟都没有半个!    旁的豪门望族,哪个少爷公子不是十三四岁就给安排了通房丫头,他家的少爷倒好,清汤寡水的,比庙里的和尚都清心寡欲!这可是甄家的长房嫡孙,金贵着呢,说出去可有人信?    虽说他家老爷荒唐,待这个已过世嫡妻留下的长子并不好,但自家爷好歹是老太爷亲自抚养长大的,便是再不上心,也断断不会让他这在上面受了委屈去!就是这府里的,又有哪个敢这样做?    可是他家爷现在明明已经接管了甄府,却是过得最不像主子的人。就连那四爷,身边都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他实在为主子感到不值。    尤其又一想到,这么些年爷只留他一人在身边伺候,不爱旁人近身。他一连走了两天,怕是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一时又忍不住有些埋怨那位柳小姐,若不是她,自家爷也不必遭这种罪!    飞扬实在不懂,若喜欢,娶了来就是,不过一个花楼的卖艺姑娘,又有什么难的?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甄朗云见他自进来后便垂着头不说话,伸出手来扣了扣桌子,上好的檀木制成的书桌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飞扬这才抬头,有些不高兴的开口:“那柳姑娘过得挺好的,爷不必担心!”语气里竟带些赌气的成分。    甄朗云抬头看他,他只好不情愿的继续开口:“我跟了两日,没出什么大事。有人陷害了柳姑娘,不过我看那花楼的管事妈妈是个明理的,现下已经处理了柳姑娘好好的,不曾出什么事。与她同住的那位也是个好的,就是她住的院子外,总有个丫鬟鬼鬼祟祟的往里瞧,来了四五次。”    甄朗云握着书的手修长有力,听他这样讲,忍不住握的更紧了些,骨节分明的手背显露出好看的线条来。    说道这里,飞扬忍不住有些得意,“我跟上去看过了,她就住在隔壁院子里,想必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肯定会对柳姑娘不利。”    “还有啊,柳姑娘身边是有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没错,不过爷,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有些疑惑。    甄朗云听到了想要听的,把书合了起来,站起身往门外走:“明日不去见许掌柜了,记得遣人通知一声。”    飞扬应下,跟在他身后出去,感到不解:“可是为何不去见了,总有个理由啊。”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了,这两日辛苦你,早些休息吧。”    “……”    “诶……爷!”    *    今日柳觅初起了个大早,心情好,睡得也好,再加上她最近吃的不少,昨晚沐浴的时候不小心摸到腰间,总觉得肉了许多。就连怜年为她擦背的时候也惊奇道:“姑娘万年不长肉,近日瞧着怎么好似胖了不少。”    回去的时候换衣裳,就连以前穿着正好的肚兜都紧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柳觅初不由得懊悔,早知今日,就少吃些了。    芳华居是有小厨房的,每日的早膳都是由单嬷嬷亲自做了端来的,不必厨房另送。    今日又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五道精致可口的小菜,一碗粥,一盘芝麻薄饼,并几样点心。色泽好看,味道勾人,瞧着甚是叫人有食欲。单嬷嬷的点心做的好,每次柳觅初都忍不住多吃些,可是今日看着却犯了愁。    不经意抚上腰间的肉,一咬牙,柳觅初将眼前的盘子推走,说:“撤下去吧,今日没什么胃口。”    怜年有些担心:“可是今日的饭菜做的不合胃口?姑娘想吃什么,且等等,我再去厨房做了来。”    柳觅初脸一红,不知该如何解释。    紫桃在一旁瞧着,同为女人,她更是曾为了一个男人而保持身材,看柳觅初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懂得?当下就按下怜年的手。    “不必麻烦了,你家姑娘没有大碍。”    怜年不解,又听见紫桃说:“瞧着你往日里是个精明的,现在却这般糊涂,省这一顿,你便能瘦下去不成?”    怜年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头一个表示不赞同,很是责备的瞧了柳觅初一眼:“姑娘怎能这么做?哪里就不能看了,要到不吃饭的地步?”    柳觅初心思本就不太坚定,此刻被这二人这样一说,登时也不顾矜持了,又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才罢。    饭后走在院子里消食,心里又不觉懊悔,实在不该如此好说话,竟这样轻易又被诱惑了去。    紫桃从里屋走出来,手中捧着个圆盘子,不知上面放着什么。只见她一矮身坐在了一旁的青石凳上,笑盈盈的招呼柳觅初:“过来,瞧瞧这个。”    柳觅初走过去,紫桃掀开了上面的布,拿出了一件湖碧色碧霞云纹布夏装,花纹讨喜,做工精巧,问如何。    柳觅初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赞叹道:“很不错呢,你素来是手巧的,当真叫人羡慕。”    紫桃自然瞧出了她的喜欢,这才开口:“我就怕你不喜,选了好半天样式,也不知你爱哪一类,现下见你这反应,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了。一直以来,我总是自己比你年长,应是多照顾你些,却不曾想是你一直在护着我,时不时还要受我带累。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有这手工活儿还堪堪入得了眼,你若抬举我,便收下,让我也尽些力。”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柳觅初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收。    柳觅初娘亲去世的早,留下的衣服却足足够她穿到两岁,再后来,就只有单嬷嬷一人会为她亲手做衣裳了。一夕家变,她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还有闲情做这种富贵活儿?    在柳觅初看来,别人亲手给缝制的,总是带了特别和珍贵。说到底,紫桃与她认识不过两月,却愿意这样诚心待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紫桃又拿起下面的一件,是个藕荷色蝴蝶纹素布的褙子,样式凡几,都与柳觅初这一个无甚差别,她笑的温婉,用手在上面拍一拍,说:“这个呀,是我给自己做的。正巧赶上给你做,我最是惫懒,便一道也给自己做了。”    柳觅初这才看出这两匹布正是上次陪她去蓝月寺,回来的路上买的那两匹。    若她没记错,给她的这件湖碧色碧霞云纹布是店里最贵的一匹布。当时她还纳闷,瞧紫桃的做派也不是那等有许多家私的,怎的出手却如此大方,想都不想就要了,而买那匹藕荷色蝴蝶纹素布时却犹豫了一下。    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早就想好要给自己做了,一直藏着掖着不说,打算给她个惊喜罢了。    院子里的其他姑娘,就是那等不算如何出名的,少说一月也要制件新衣服的,可是紫桃穿的衣服却一直是半成新。    宁愿自己不穿新,也要做了给她。给自己也做了一件,怕是怕她多想吧。    柳觅初的眼睛不自觉的泛红,她年纪小,可是经历的冷漠却不少。她以为人本就是这样的,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怜年入画还有单嬷嬷待她好,已实属不易,那是她的福气,她无比感激。    她觉得就算是结成夫妻,也不完全能同心同德。这一点自上辈子方赫显待她就足以看出,他对她很好,她承认,可是更多时候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而非她的感受。    那么夫妻尚且不能如此互相无私的为对方做出付出,何况相识两个月的“陌生人”呢?    柳觅初回过神来,听紫桃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倍感温暖。    是她的错,一直以来都不能真正敞开心扉去对人。紫桃待她这样好,当真是将她当做了亲人,她却只想着如何利用她。    不是说她对紫桃没有感情,而是在事实面前,父亲的事永远在心里占第一位,这一点,即使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她只能尽力,保证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完成一些事。    这是她亏欠她的,等将来报了父亲的仇,她一定如实同她说清楚,把所有的事情毫不保留的讲给她听。    她柳觅初发誓,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让怜年入画,单嬷嬷,紫桃,过上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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