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小的鸟笼一直放在走廊上挂着,静儿每日都会给它喂食喂水,且从来不关门,它愿意出去便出去,愿意回来便回来,来去自由,十分惬意。 静儿原来是三等丫鬟,每日光洒扫的活计便是再少不了的。自从阿小来了以后,她被分配到照顾鹦鹉的活,从此再不用费心去打扫什么庭院了。日子比往前过得舒服,静儿看阿小也就越发得精心了。 私心里,她觉得整个院子里除了姑娘,就数她最希望阿小早日回来了。 万幸,那鹦鹉好像真听到了她的期盼。 静儿一路带着谢长安去了长廊上,远远地就看到前头挂着一个大大的鸟笼,静儿指着那儿道:“姑娘您瞧,它是不是回来了?” 谢长安走近了些,果然见到笼子里头缩着一只白毛黄顶,颊上点着两团红晕的鹦鹉。 “是你将笼子锁起来的?”谢长安奇怪地问道。 “没有,不是奴婢。姑娘您之前吩咐了不必锁着它,奴婢哪儿敢明知故犯呢。”静儿也奇怪着呢,“明明之前阿小回来的时候笼子还是开着的,到现在也没有丫鬟碰过它,这笼子怎么就锁起来了呢?难道……是它自己弄得?” 笼子里的阿小身子一抖,紧张地抓紧了笼子。 不可能啊,静儿下意识便否定了这猜测,一只鸟,没事儿锁自己做什么? 谢长安定定地看着那阿小,她发现,只要她一看它,阿小便会往后再蜷缩几分,哪怕缩到了笼子的边缘,依然心存警惕地往后挤着。 谢长安知道,它不仅看到了,还看懂了。祖父说的不假,这只鹦鹉,智多近妖。 尚未想好要怎么处置她,谢长安便三两步走到笼子边,望着里头的阿小,谢长安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它说。” 静儿两边看看,虽是不敬,可她心里仍旧犯着嘀咕,姑娘怕不是被这鹦鹉给弄傻了吧,有话要同它说? 它又不是人,哪里听得懂? 想是这么想,可静儿依旧不敢耽搁,转身便下去了,立在长廊外头的芭蕉树下碧荫下,连头也不敢多回一下。京城内外,如这种深宅庭院里头,多是种着芭蕉,既能消暑,又能赏景。兰院里的这几棵,不知何故,自种下起便生得枝繁叶茂,长势喜人。 谢长安听到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停。谢长安忽然紧张,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是这回,怕是不得不去了。谢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靠近了笼子,抬起头,对着笼子里的阿小笑道:“过来。” 她伸出了手,眉眼温柔,梨涡里都噙着笑意。 阿小忽然怔住,傻乎乎地往前迈出一只爪子。 才走出一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身子突然僵硬住了,不肯再多走分毫。 “怎么不走了,过来呀。”谢长安又唤了一声,“我有话要跟你说,不能让旁人听到。” 她说得一本正经,再认真不过了,压根不像是在骗鸟。 阿小扑了两下翅膀,有些意动。它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今儿早上撞破的事,包括如今谢长安过来,都叫它感到了威胁,可是眼下她同它好好说话时,阿小又迷茫了。 难道她不打它了? 阿小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沉思。它决定相信她一次,半晌之后,它跳出笼子,落到谢长安手里。 “说吧。”阿小梳理了一下翘起来的羽毛,觉得差不多了,又挺起了本就鼓囊的小胸脯。 谢长安柔柔地笑着,手指卷着它头顶的羽毛,忽然笑意变深,顺势捏住它鸟喙。 “!!!” 阿小目瞪口呆,瞬间死命地挣扎了起来,翅膀与爪子并用,飞出了好几根白毛。 果然,它又被骗了!这个怪物,比以前狡诈了不知多少倍! 谢长安加深了力道。一只鹦鹉的力气,便是再大也实在大不到哪儿去。 谢长安俯身问道:“今儿都看到了什么?” 阿小瞪着眼睛,它现在还能开口吗? 谢长安看着它挣扎了良久,幽幽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乱说的话——杀了你哦。” 阿小哆嗦了一下,疯狂地点着头。 谢长安捏起阿小,将它扔回笼子里。 一朝自由,阿小却不敢再摆什么谱,老老实实地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肚子底下,再不像希望那样意气风发。 谢长安望着长廊上的镂空雕花,手心里渗出了汗。 方才有那么个瞬间,她是真的像要杀了阿小。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只想吓唬吓唬它而已。谢长安想到初见了灯大师时,他说的那句杀孽太重,难道,她真的像了灯大师说的那样? 不可能的! 阿小捂着脑袋,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凌乱非常,像是直接往那头冲过去地一般。 它抬起了脑袋,就看到面前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咦,安全了? 阿小迷糊地往周围看了一圈,最后终于能确定,那只怪物真的走了,谢天谢地。 谢长安匆匆跑进屋子,没有理会彤管与芳苓的视线,留下了一句自己要歇息,便“咚”得一声,扣上了里头的房门。 彤管与芳苓对视了一眼,俱有些迷惘,姑娘不是才从正院回来了么,又出什么事儿了? 芳苓对着彤管挤了挤眼睛:“要不,咱们去问一问?” “现在去做什么?”彤管白了她一眼,“姑娘需要时间静一静,过会子再看看吧。” 她们姑娘这阵子,确实有些不对劲,彤管低眉想着。 两人虽都是贴身丫鬟,可彤管年纪大些,做事也稳重,相处时,多事芳苓听她的。这回也一样。 里屋,谢长安倚在门框上,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若是以往,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她变了?还是因为那条尾巴?谢长安肯定,一定是后者。可若是由着那尾巴继续长下去,只怕有一日,她也会变得面目全非,连性格也模糊了。 这么想着,下一刻,身后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谢长安知道那是什么,不由软下了身子,缓缓跌坐在地上。 尾巴沿着裙摆铺在地上,一半藏在衣裳里头,一半露在外头,拖在地上,左右摆动着。 惶恐过后,脑子便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谢长安再一次摸上了自己的尾巴,这是她第二次碰,每碰一次,无一不是再提醒自己,她并不是人,或者,不是一个纯粹的。 谢长安忽得起身,奔向柜子边。 这里头放着她二哥送的宝剑,虽然从来也用过,可二哥说这是把利剑,想来,斩一条尾巴应该起绰绰有余的。 宝剑留在柜子最上面,打开便看到了。 谢长安手有些抖,她觉得是宝剑太重了,重一点也好,一下砍断就是了。她费力地拔开剑,伸手将捉住了尾巴,有点扎手,还有点磨人,就是这个东西,让她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谢长安闭着眼睛,将剑放在尾巴上面。 只要割下去,就会好的,谢长安如此安慰自己。脑子里也不断有个声音再回旋,叫她下手。 不管是之前的梦,还是了灯大师的话,都告诉她一件事,有这条尾巴,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长安握紧了宝剑,眼睛紧闭,睫毛微颤。不过痛一点,只一下就好了,她可不要当怪物。 狠下心,瞬间,手起刀落。 “铛”地一声。谢长安死死皱着眉,连呼吸都屏住,整个身子都揪成一团,生怕自己会叫出来。 没有感觉……谢长安睁开眼睛,低头望了一眼。 又黑又丑的尾巴还在,谢长安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宝剑,只剩下剑柄,剑身却已经不见了。 再望地上,赫然躺着那把断掉的剑,中间断得齐整,像是被钝物折掉一般。谢长安这才意识到,刚刚那声儿,是剑断的声音。 尾巴还好好的,没有一点儿伤,亦没有半点痛感。谢长安望过去的时候,它还摇了两下,一副很欢快的模样。 一阵心累,谢长安丢了剑柄,转身趴到了床上,心灰意冷。 这尾巴,有些门道,寻常法子是看不动的。但愿在她找到法子前,它能好好的藏着,不要被人发现了。 否则,不仅是它,连她都会被连累。 …… 时辰尚早,还未到午时。 兵部里头的琐事处理了之后,赵景宸便让小厮驾车回府里去。 几个皇子虽都到了年纪,却都没有沾上什么实权。便是赵景宸,也只在兵部挂了个名,杂事多了些,大事却没有。 看来,父皇终究还是提防着他的。 赵景宸掀开车帘,眼睛忽然停在一处铺子上,朗声道:“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徐徐停下,摆下车蹬。 赵景宸撩开袍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进了铺子。 这铺子还是前些日子贺州在他耳朵边念叨的,说是京城里最好的一间首饰铺。他留心记着,原本想差人打听在哪儿,没想到今儿便找到了。 这个时辰,铺子里人并不多。 掌柜的站在柜台上,眼睛一扫便来了精神,知道这位是个金主,立马迎合上去:“公子要买什么首饰?” “手串。” 掌柜的抬眼多望了一眼,这公子,声音可真好听。 “手串在这儿,金银翡翠珊瑚的都有,端看您要卖哪一样了。若是送长辈,翡翠就不错;若是送姑娘,我们这儿新进了一批珊瑚镯子,中间有一只品相尤其的好,还没舍得放出来。若您想看,我这就给您拿出来?” 掌柜的说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果然,话音刚落,掌柜的就看那位公子颔首应下。 掌柜笑了一声,当即转身去拿。 赵景宸无事,便站在外头候着。没一回儿,后头忽然传来一道声儿,却不是那掌柜。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贺州万分惊讶,这地方,可不像是赵景宸会来的。 赵景宸分了他一个眼神:“来买首饰。” 贺州悄悄挤过来:“也是送给姑娘的?” “嗯。” 贺州忽然激动了:“什么样的姑娘?” 赵景宸想到未婚妻,眼里划过一丝暗芒,薄唇轻启:“玲珑娇小,温柔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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