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肖环就跑过来朝我哀嚎:“筱姐,那个五行缺饭的黄导录制最后一天还抢我的早饭,哭唧唧。” 我被肖环一大早就坚持不懈恶心我的这份毅力所打动,“说了几万遍我是有正经工作的,再喊我小姐我就跟你断绝姐妹关系。”下一秒我用余光瞄了眼不远处缓步走来散发着一股魔鬼气场的当事人黄导,立马面上堆笑,“老大抢你的饭怎么了,老大抢你的饭是义不容辞,是为民除害,是,是替天行道……” 黄导走到肖环身边,不疾不徐:“你先读点书,马屁应该能拍得不那么做作。” 然后趁着肖环把眼珠子吓没了的同时,他把手里拎的另外一个袋子递了过去。我就那么看了眼,里面有自制的蛋饼、水煮蛋、蛋糕……全是蛋制品,莫非他是什么母鸡变来的吗? 看肖环还没把眼珠子翻回来,他轻咳了一声,说“我这几天总是不打招呼就拿了你的早饭,算是补偿。”然后顿了顿,“你那个早餐搭配不太营养。” 我弱弱地插了句嘴:“老大,你抢的那个是我的。” 他扫了我一眼,然后又咳了一声:“那个不太重要。怎么样,新人这几天工作很累吧?” 我内心腹诽,托了您的福,我差点从小白花累成昨日黄花,但面上还得狗腿的接话:“完全不辛苦!老大,为节目做出贡献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一定会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他点了点头,对我表达了高度的赞赏:“我没问你。你在拍马屁这栋楼上已经站在最高层了,不用往上站。” ……什么人啊这是。 · 我实在不想在这样明显的偏心眼下苦苦挣扎,碰巧余光瞥到了正在搬运大包小包的程北庭经纪人大牛牛。这个名字想当时威震四方,笑翻多少英雄好汉,就连程北庭这种向来淡定深沉的语调喊这个名字,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大牛牛本身骨瘦嶙峋,取这个昵称纯粹是他名字里有两个牛字。此时他正艰难地搬运着大包小包,佝偻的身影好像我一挥手就能把他撂倒似的,看得我十分揪心。 我上去帮忙,语气正气凛然:“程北庭太过分了,就录制个节目又不是移民,带这么多东西吓唬谁呢!” 大牛牛好脾气地笑了笑说,“是筱筱啊,这些都是我的。” 于是我摆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挠了挠后脑勺:“你,你的啊,男孩子精致点好,现在的糙汉子都没办法让女性产生荷尔蒙。” 你看,这就是蛇皮走位版精于变通,我一度认为我在这个方面的造化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直到今日我也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直以来没有流言蜚语中伤我是个花瓶的主要原因。 然后我日行一善帮他从酒店又搬运了几趟,最后虽然累到差点咽气但好歹还活着。大牛牛是个不大起眼但做事很妥帖的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道谢之后表示提出要请我喝茶,我出于礼貌地说不能让你破费,他说我想多了,这茶是酒店大堂免费提供的。 我流下了发自肺腑的泪水。古人有句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说为什么人选择朋友真的很重要。从前的大牛牛在做经纪人前为人朴实纯粹毫无套路,现在跟程北庭待一起后变得居家节约会过日子,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转变和多么可贵的品质啊! · 由于今天是最后一天录制,PD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是以在大堂难得悠闲地喝茶唠嗑之时,我丝毫没有良心上的愧疚感。 大牛牛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这在我们这一行显得难能可贵,尤其是他那一张总是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的脸和程北庭那一张一年四季都好像来大姨夫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是以这不能怪所有工作人员对他都很有好感,看他总有一种看地主家傻儿子的慈爱。 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天花乱坠地瞎扯,聊到茶水见了底。 他突然有些局促不安地捏了捏衣角,微垂着头,说筱筱我想问你些事,我想跟你说这件事很久了。 一瞬间我有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冷静了一下头脑,我义正言辞地打断他说,没爱过,都不保,救我妈,我还小,咱们不合适。 旁边路人投来打趣的眼神,把大牛牛噎到半天说不出话。然后他后来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想和你聊聊关于北庭的事,是关于两年前的…… 很久以前我就听别人说过自作多情是种病,没药医的那种。我严肃地咳了两声,然后说憋了这么久,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想想包子放久了会发霉,饮料放久了会过期,憋尿憋久了会膀胱破裂,既然现在已经破裂了我们就赶快抓紧时间进入修复器……不好意思我真的是个读书人。 他嘴角抽了抽,然后解开了我心底蒙尘已久,忽而窥见天光的未解之谜。 · 一时间气氛归于凝重。 “我俩是大学同学,那时说不上很亲,但关系还不错。”大牛牛推了推眼镜,严肃得好像我们在拍什么情感类访谈节目,“你们两年前的事情,我又略有耳闻。后来我听说大二那会儿他妈得了癌症,还有个学画画的妹妹,好像当演员也是因为这事,总之生活挺不容易的。” 他一字一句单刀直入,我猜不到他突如其来没缘由地提这茬是出于何意,但握住茶杯的指节却忍不住地略微扣紧,“这好像跟他羞辱我没什么关系,而且就算不跟我说明白好歹发个暗号把他的境况稍微透露一下吧?藏这么严实,装这么深沉,我一没有读心术二没有千里眼,我踏马有苦说不出。” “我也不太清楚你俩的事。”大概是被我控制不住的咄咄逼人震慑,他不自觉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不过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跟你说这些,是一直觉得他其实挺在乎你。” “我姑且不说他在不在乎我这个问题,他没长嘴巴还是这是什么惊天机密或者咒语?哪怕他好好跟我说,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被爱判处终身监/禁啊。” “他其实别无选择,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那有本事他别当男人……这个实施起来有点困难,你继续。” 大牛牛像是突然被逗笑,又露出整整齐齐的白牙,“我想说的其实就这些,你的妙语连珠很精彩,很有做单口相声的气质。” 我没脾气:“人家是要做万古留名的美少女作家的,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他继而又窘迫地挠头:“筱筱你别多想,我就纯属没事干瞎操心,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应该明白。” 顿了顿,他还像又想起什么,在几度启唇张合地迟疑之后终于开口,“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个敖娇,她是你朋友吗?”他语出又蓦然觉得有些逾矩和挑拨离间之嫌,像是干了什么错事一样倏地垂头,“其实……她那段时间总来找北庭,我们院当时还有传言说他俩在一起了。” 我突然没了笑容。 因为那段时间,我所有看似推不去的忙碌应酬都是敖娇牵线的手笔。 所以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闺蜜一上,爱情下葬? 我拿出喝酒的气势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拍在桌子上吼了声“再来一瓶”。大牛牛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事,我要有事两年前就入土为安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东西明明已经随着时间过去模糊得不那么在乎,但总缺了点什么。 这缺口不偏不倚,刚好让我找不到再一次义无反顾的理由。 · 傍晚的时候终于收工,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黄导又说要再补录一段晚上所有明星嘉宾一起围着火堆夜话的片段,脱离故事角色,可以剪到节目中场作为节奏的缓冲。 节目组叫酒店临时做了几道菜放在桌子上当布景,叫我和肖环去拿。坐在后台角落的肖环急急忙忙关了手机,被我不小心瞄到。端着盘子回来的一路上我调侃他:“我看到了,你居然开小号看霸道总裁小说,还花钱买到七百多章了。” 他死鸭子嘴硬:“我没有!” 我说:“没啥不好意思的,你别不承认,我都看到你的ID了,叫什么‘就爱小甜甜’……” 肖环端着盘子的手倏地一抖,然后下一秒扒拉着我的肩,苦苦哀求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十分善良地表示全看心情。走到半路上,他突然脚步一顿,走在后面的我生生撞在了他瘦削的背脊上,差点把我的鼻子撞成马里亚纳海沟。 他回头:“还有一盘鸡呢,你看到了吗?” 我空出手来揉了揉我可怜的鼻子:“我现在正看着啊。” 看他嘴角略抽,我马上把态度放软:“逗你的,那盘鸡后来不要了。我今天心情闷得慌,如果不让我从上面释放一下的话,我会从下面释放的。我是个女孩子,影响多不好。” 肖环白了我一眼:“你那顶多是给我造成物理上的煎熬,我觉得比心理上的痛苦要好。” 我没接他的话茬,因为这一段我们已经踏入了黄导的势力范围,俗称魔鬼地带。于是我们乖乖地闭嘴,麻溜地把布景弄好,然后开机。 · 这种围炉夜话基本上都是废话,相当一部分都是有写好的剧本的。是以拍摄的过程中我们这些撰稿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全程在盯着火光在他们脸上明暗不定,连脸上几颗痘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倒是有点像拍惊悚片。 文明人说话就喜欢弯弯绕绕,绕的我晕头转向,最后好不容易话题绕回一个亘古不变的老土游戏,叫做一点都不冒险的真心话。 “这哪叫什么真心话,就是我们这些写剧本的人借他人之口,然后说出我们的故事。”肖环在旁边默默摇了摇头,“你待会儿看我给程北庭写的那段稿子,惊天地泣鬼神,是我有史以来的情感爆发。” 果不其然,程北庭抽到的题目是:说说你最后悔的一件事。 这在真心话里头是个相当老土且没有刺激性的话题,而且像程北庭这种喜欢保持神秘的人来说注定不会认真作答。于是我没好气地小声在肖环旁边嘀咕:“你最后悔的一件事不会是生错了性别吧。” 还没等我们这两个习以为常的抬杠,那边火堆旁就爆发出一阵哄笑。为首的自然是天性闹腾的季栎和鞠黎子。这让我一度认为他们两个简直天生一对,因为他们就连起哄的分贝和那贼兮兮的笑容都如出一辙。 火星传来的温度让气息都有些灼热。 在众人的推搡中,程北庭捏着纸条愣了片刻,然后略微勾了勾唇角说:“这么想想,我真的有一件很后悔的事情,发生在两年前。” 旁边一个年级稍长的前辈带着揶揄的笑容:“不会是前女友吧?” 没有契约关系,缺乏告白桥段,当然算不得。他抿着嘴角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眼睛被火光照的很亮,然后说,他以前觉得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木已成舟,后悔是一件反科学且不切实际的愚蠢行为。 “但时至今日,比起欠她的道歉,我想得更多的竟然是,要是当初我没有那么做,现在又会怎么样。”他的目光恍恍惚惚朝着偏离相机的视角扫去,“想到最后又突然觉得好笑,原来我以前对这种愚蠢行为嗤之以鼻,是因为我还没遇见那个让我变蠢的人。” 海风一点点轻送着潮气,浸湿了鼻腔一呼一吸里裹挟的暖意。 “雾草,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喜欢女人的程北庭敢玩这么大的吗?这个到时候应该会被要求剪掉吧……不然肯定是收视爆点!”肖环激动地摇了摇我的肩,发现旁边的人木然不动,然后侧头,“邱筱筱你……你怎么哭了?” · 寻常私底下习惯性顾左右而言他,偏偏在镜头前恶意煽情,四散出温柔的狡猾。 坏男人。 我暗自腹诽。 但忽而好像就连最后一道缺口都被满满合实,终于拼接成一道完整的圆满。 命运从不是循环,时光却没让我们走散。所以在这一刻,我突然特别希望自己能和过去和解。 然后去爱,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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