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奴婢正要去接您,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就自个儿过来了?” 芬儿手中提着一把大伞,见着主子在这儿,忙快步迎了上来。走到跟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洛天佑,倒也不惊奇。一来这人目前是沈府贵客,二来她知道这位爷素来神出鬼没,和自己姑娘也算打了几回照面。 “咦,姑娘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了吗?” 芬儿将姑娘上下查看一圈,发现她衣裳鞋子俱是干爽,并没有打湿的痕迹,便只道她是在大雨下来之前就到了长廊这。 沈嫣扁扁嘴儿,又能怎么说,只得点头认了。 这时候她没了兴致再返回董家学堂,拉起芬儿就回闺阁去。至于身后的男人,她当真是一眼都不愿再看了。 洛天佑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再也见不着那饱含怨气和委屈的小身影后,这才将目光收回。 目光又落在自己的一双手掌上,掌心还覆着未褪却的暖意,凑到鼻端,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许是方才拿了那梨膏糖的余香,又许是从那软绵绵的娇躯上沾过来的气息儿。 这双手,握过刀,使过剑,却从没试过这样的触碰。 软,真是软,好似被风吹动的轻纱,一下一下地都拂在他的掌心,有些痒,有些麻,却是会令人上瘾的手感。 他抬头看了眼天,转瞬就没入雨中。 不远的假山石后,走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来。 谢柔漪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儿,手里有伞却合拢着没有打开,她愣愣地望着洛天佑离去的方向,握伞的右手浮着青筋用着全力,连指甲都折在了伞柄上也浑然不觉,仿佛在她手中的不是一把伞,而是仇人待宰的咽喉。 * 回到淑宁阁,沈嫣恍恍惚惚。 芬儿察觉出异样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这要是平日里见着了那洛公子,您回来定会将他骂上一通,今儿怎地一句话都不说了?” 沈嫣脸儿埋着低低的,兀自想着心事。 芬儿顿时紧张起来,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莫不是又被人给吓懵了?心口疼了吗?可是又喘了?”见主子都不答,她忙打开随身带的药膏,就要往沈嫣鼻下抹去。 闻着了熟悉的药香,沈嫣这才回过神来,忙躲过那捺着膏药的手,“哎——没有,我没事儿呢!” 她转过身去,低头去看还一直捧在手中的小瓷罐。芬儿这才瞧见她手中还有东西,道:“好别致的东西,姑娘,这是啥。” “糖豆豆。”沈嫣应得很小声,还有些心虚。 芬儿狐疑地从她手中拿过那罐子,打开来一阵清凉的甜香扑鼻而来。糖味儿直沁心肺,单是闻着就让人口鼻通畅,沈嫣自小有哮症,润肺通喉的药物用过不少,芬儿一闻这味儿就知这是极好的止咳之物,然而沈府中从未见过此物,外头的街市也没见卖过,“这是哪儿来的?”这才离开一会儿,主子手里就多了样东西,芬儿仔细一想,便猜出个端倪来,笑道:“是洛公子给您的?” 沈嫣红了脸儿,没有否认,随即又嘟囔起来:“他上一回险些把我吓死,以为拿个糖豆豆来打发人,我就能把他当好人呢!” 芬儿笑道:“奴婢看洛公子也不像个坏人。青州城里坏人见着老爷可都要绕道走的。连老爷都把洛公子当做贵客款待,若是他会看走眼,那青州城里可不要翻了天!” 沈嫣心道,你这丫头又没见识过什么叫杀人放火,能辨别什么好人坏人。不过这终究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现在可谁也不能说。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芬儿出去,见到谢柔漪浑身湿哒哒地站在门外,连忙将她扶进来。 “柔漪,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沈嫣被表妹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吩咐芬儿去拿套干净的衣裳来,又喊了丫鬟准备火盆和热水,自己则拿着帕子给谢柔漪擦脸上的雨水。 谢柔漪脸色苍白,头发还淌着水,看上去更加的羸弱。 沈嫣接过芬儿递上来的热帕子,亲自给表妹擦着脸儿,再过了水,想给她暖手,才发现谢柔漪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崭新的已经湿透的穗子,火红的色泽鲜艳亮眼,手法精巧,一看就知是下了一番苦心才打出的。 “这?”沈嫣好奇地看了几眼,打量着表妹,忽然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好好地在董家书院观礼么?怎么也回来了?这个穗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接连地抛出几个问题,谢柔漪小嘴微张:“我……” 才说了一个字就泫然欲泣,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沈嫣瞧着那穗子,这东西比寻常见的穗子都要短许多,是刀穗。衙门里的衙役身上都有佩刀,有几个年轻人的刀柄上就挂有这东西,通常都是他们的娘子或是心仪之人给他们做的。 “这东西是你做的?要送人?” 她虽在继续问谢柔漪,可心里早就了如明镜。 表妹打了个刀穗子,还能送给谁? “姐姐,您别问了。”谢柔漪别开眼,伤心道:“我没有听您的话,怕您要生我的气。” 沈嫣道:“这是做给那个锦衣卫的?” 谢柔漪羞涩地点点头,慢吞吞地道:“前些天在街上有个差大哥经过,刀柄子上就挂着一个穗子,洛大哥说挺不错的。我就留了心。我是想着他曾帮过我,我也没什么机会答谢他,于是就做了这个。我知道您不喜欢锦衣卫,所以才想趁着今日大家都在学堂,就回来一趟把这东西给他。哪想刚刚去了前院的客房,没见着他人,天又突然下了大雨,我淋湿了倒没什么,只是这穗子也打湿了,也不好再送出手。我觉得难过,就想到了姐姐。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没想到姐姐您也在家里。” 小时候也是这样,她最是敏感多思,极容易伤心烦闷。而沈嫣最是会替她出头,所以只要她一觉得委屈,就会跑来淑宁阁找沈嫣说,年岁大了这个习惯也成了一种本能。 “柔漪,你还同他有来往?” “二姐姐,洛大哥看着极冷,却是外冷内热的人,他心地善良,待人又体贴,并不是您认为的那样。您不要对他有偏见,好不好?” 沈嫣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手正被谢柔漪紧紧握着,苦苦恳求,不停地在为洛天佑说着好话。 表妹放不下洛天佑,其实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男人长得人模人样,又曾经给过帮助,试问哪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逃得开这样的情网。 她也只长了谢柔漪一岁而已,就是再不看好这段姻缘,可这毕竟是两情相悦的事,她也不知道能再劝些什么。 谢柔漪不比沈嫣,谢同对她还是比较严厉的,故此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她问芬儿借了伞就匆匆赶回学堂。 沈嫣也换回了燕居长裙,打算今日都不出门。 是的,不出门,免得又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她看到摆在桌子上那个小巧可爱的白瓷罐,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好险好险! 她差点儿就被一罐糖豆豆给忽悠了,还道他是个好人呢!现在看看冷面冷心之下,尽是油腻的花花肠子。这边保证不会再去招惹柔漪,那边又暗戳戳地约人逛街! 这明一套暗一套的做法,着实了令人不齿! 这也难怪这人每每见着她都那般轻狂,原来人家根本就是厚颜无耻,劣性使然! 她越想越气,走过去拿起糖罐,狠狠地丢出了窗外。 * 董家学堂这边热闹非凡。沈楠敬茶叩拜之后,就算正式拜入董先生门下。爱子成才在望,沈天元欣慰得热泪盈眶,饮水思源,他最感激的人还是谢濯,于是拉着谢同不停地感慨他生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儿子。 这要是放平日,得到沈天元这般肯定,谢濯会无比振奋,可是他现在心里还膈应着恒王府那件事。虽说后来经过了解,知道那只是传言,但是他坚信无风不起浪,他只担心沈天元已经动了与恒王府联姻的心思。对他来说,如果娶不到沈姗,那沈天元的夸奖就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自见到沈姗,她就只是安安分分地站在父亲身后,话不多,也没有向他这边看来。他知道她这是不想让沈天元看到他们太亲密,免得又影响了伯父对自己的好感。只是心上人就近在咫尺,那人却对自己不闻不看,还对自己的目光多有闪躲,谢濯心里颇不是滋味,就连笑起来都是牵强。 趁着热闹无人注意,他走去堂前透气,差点就和匆匆赶回来的谢柔漪撞到一块。谢濯这才注意到妹子消失了有一会儿,便不悦道:“雨下那么大,怎还乱跑?楠哥儿都已经拜过师门了。” “又不是哥哥拜先生,我凑那么前做什么?”别看谢柔漪平时唯唯诺诺的,在亲兄长跟前也就个没顾忌的小丫头,倒还能留着几分真性情。她此时认真掸着裙摆上的水珠,沈嫣的衣裙都是她顶喜欢的,通常让她穿了就是给她了,因而她也分外爱惜这一身,生怕给弄脏了留下印子。 弄完了裙子,她才又抬头,朝屋里头扫了一眼,低声道:“再说了,我又不是二姐姐,我在与不在,又有谁会注意。” 这语气颇酸,与她平日做派大不相同,谢濯却不惊奇,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就成日同嫣嫣比,人家溜号你也要溜,人家为自家兄弟尽心尽力时,怎不见你为哥哥我做点什么?” 谢柔漪愣了愣,随即问道:“哥哥的意思,楠哥儿的事儿还有二姐姐的功劳?” “她也算是有心,又正好能解师母的急,拜师这事也就水到渠成。” 谢濯将来龙去脉粗略一说,谢柔漪听了只道:“二姐姐既有心思,又得眷顾,这样的好命,旁人还真真是比不上呢。” 这话说出口,未免带着一丝怨气。 若是她方才没有回过沈家,没有碰巧经过那园子,沈嫣还是她最敬重依赖的二姐姐。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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