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元舒展了眉头,却没有接话。    他知道冯姨娘的用意。    照理说他一个五品知州,能和恒王府结上亲家,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庶子,这门亲事也该算他高攀。    那恒宁王的三公子他见过几面,也确实是个青年才俊,这样的人做女婿,他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表侄子。    谢濯和沈姗之间的情愫他这个做爹的哪会看不出来?原本是不愿见女儿过早涉及情爱,才有意相阻。然而现在看两人都懂得分寸,而谢濯又是个上进争气的,金榜题名指日可待。他本来就颇赏识这个侄子,女儿既属意,他自然乐得成全。    荣华富贵,不过用来锦上添花罢了。有是最好,没有也不强求。他活到这个岁数,若真要贪慕权贵,也不会只止步在一个青州知州上了。    “姗姐儿才出了母孝,年岁又不大,等过了明年再说。”    这些想法没必要对一个小妾说,于是他就用了一句话打发了过去。    冯姨娘伺候了沈天元十来年,他一言一行是个何等意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句话虽未明说,可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已。这个时候沈天元赶着去衙门,也不是说事的时候,她看出了他的心思,若再说些他不爱听的,只会弄巧成拙。    这半年里,她可没少在谢濯的事上做文章,可惜回回碰壁,半点好处没捞到,倒把自己给赔了进去,让沈天元给训斥了多回。追究起根源,自然少不了那总是和她对着干的沈家二姑娘,偏偏沈天元就是买小女儿的帐,只要沈嫣一开口,旁人就是说上一百句也都成了空话。    女儿家的亲事本就是用来为母家和兄弟铺路的。家里就两个姑娘,都生得貌美,岂能糟蹋在谢家这样的穷亲戚上!    沈姗是极好拿捏的,这门亲事按理是没什么阻碍,只要能嫁进恒王府,沈家就多了一门有权有势的亲戚,日后她的楠儿也能多一方助力。    这么两全其美的事儿,眼看着就要黄了,换做是谁也不甘心!    将沈天元送出门后,冯姨娘喊来了桂嬷嬷,钻进屋里叽叽咕咕地交待了一些事情。    *    沈嫣心事满满,这一夜睡得不尽人意。    等谢柔漪回了小静轩,她本想再睡个回笼觉的,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梳妆打扮后出门去了崇光堂。    沈天元早早去了衙门,崇光堂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洒扫下人在忙碌。    管事嬷嬷见二姑娘来,忙迎了上去堆笑问好。    沈嫣同那嬷嬷随意说了两句,就问起昨夜宴请的情形。    她自小性情开朗,娇憨可爱,嘴巴又甜,见着年长的都是嬷嬷婶婶叫得亲热。沈家里里外外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来问话,那嬷嬷就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什么?爹爹还留了那人在家中作客?”    得知洛天佑就住在外院的客房里,沈嫣上翘的嘴角顿时垮了下来,气呼呼道:“爹爹虽好客,可也没见着这般款待过谁,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得爹爹这般青睐!”    那嬷嬷道:“姑娘昨儿没来,可没见着这位大爷,那可真真的是个人物!”    “难不成还是三头六臂?”沈嫣状似随意一问,心里却道:我就是见过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人。    还人物呢,瘟神差不多!    “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没见过这样俊的年轻人!”    这嬷嬷姓张,是沈家来青州就用上的。今年也有四十出头,孙子都在满地跑了,可现在谈起昨夜的贵客,竟是两眼冒光,像个怀春的年轻姑娘,仔细看脸上还漾着一点红晕。    沈嫣看着心底生寒,忍不住道:“嬷嬷,可不能以貌取人,长得好的未必就是好人!”    见二姑娘不是太高兴,张嬷嬷忙附和:“姑娘所言极是,这洛大爷俊是俊,可那张脸跟冰雕似的,一点都不随和。整个晚上也没见笑过一回。昨儿老爷高兴,把姨娘姑娘少爷都请出来见客。一顿饭下来,表姑娘可偷瞧了人好些回呢,我这老太婆都看出了门道,可这洛大爷愣是连个正眼都没回过一个。再说咱们大姑娘那等花容月貌,落在这位爷跟前也是跟石头一般,一眼没多看。”    沈嫣这才略略放心,可一转念就又变了。    这洛天佑单摆个冰块脸就惹得表妹芳心乱动,连家里的老嬷嬷都不能幸免。现在又得了父亲的信任,若是这厮真要使点坏心眼,只怕要搅得沈家永无宁日。    她才不信这人有那么闲,放着正经事不做来沈家作客,只怕还是奔着那块腰牌来的。    如今离八月中秋越来越近。刻不容缓,她得尽快想法子将这人打发走。    回到淑宁阁,没见着长姐的身影。    问过下人才知,冯姨娘早早就打发了人来将沈姗请去,说是要一起去恒王府给王妃和几位侧妃请安。沈姗本是不愿去的,但是怎奈冯姨娘说女眷往来都是为了男人官途顺通,为了爹爹,沈姗也推举不得,于是就跟着去了。    其实若不是上一世见识了冯姨娘临危卖主的丑态,沈嫣一直以来都只当其是个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妇人而已,平日嘴上怼回去就过去了,并未想过要如何为难这人。    现在她对这位姨娘可没那么大的肚量,见不得此人在家里频频做妖。    一听说冯姨娘又将长姐拉去王府,沈嫣心底冷笑,不用推敲,她也知道冯姨娘打的是什么算盘。    好在这一世沈谢两家并未交恶,长姐和表哥还是有希望的。只要表哥够争气,来年春闱一举夺魁,爹爹应当是会将长姐许配给他。    算算日子,到了今日长姐的亲事还不见动静。应当是冯姨娘在父亲跟前提过恒王府的事,但是父亲看好表哥,有心成全,于是就不考虑与王府结亲。    这么看来,父亲那一关是过了,只是冯姨娘贼心尤不死,一再从中作梗。    她倒想看看,这蠢妇能把自己作成什么样子。    因为家里来了个难缠的人物,沈嫣生怕一不小心就给撞上,于是也不敢乱跑,一整天下来就躲在淑宁阁里,直到午后听到门外有人声,知道是长姐回来了,这才拉开门跑了出去。    沈姗脸色不大好,见着最亲爱的妹子也露不出半点笑容。沈嫣瞧出端倪,就问:“长姐,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陪着姨娘在王府坐了大半日,有些乏了。”    虽说是作客,但是主人家身份尊贵,做客人的反倒小心翼翼,处处迎合,劳心费神,极是累人。    沈姗在王府用过午膳才回来,到家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沈嫣像个小尾巴似得跟在身后,也进了房。    “长姐若不喜欢去,下回就别去了,冯姨娘喜欢巴结那些王妃侧妃,让她自个儿去就好了。”    沈姗轻轻地叹了口气,摸着妹子的小脑袋,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我也不爱去的,可是姨娘都搬出父亲的前程来说,我这做女儿的又岂能只想着自己喜欢不喜欢?”    沈嫣不说话。    身为父亲的女儿,她自然是愿意父亲能仕途得志,大展宏图。然而她也相信,父亲更不愿意见着子女为了他的前程这般勉强。    不管怎么说,冯姨娘只是打着为父亲好的幌子,成全的却是自己的私心。    为了让长姐开怀,沈嫣提议去别院看望表哥。    自从谢濯成了童生,又助沈楠拜了师门,现在沈天元对他很是满意,渐渐默许了这一对表兄妹之间的往来,就是冯姨娘再拿沈姗去小别院来说事,沈天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想这一次换做沈姗不愿去了。    刚刚回来路上,冯姨娘被别家太太约去了打牌九,沈姗趁此机会拐去了小别院看望谢濯,哪想竟吃了回闭门羹。这才带着一肚子的气闷回了家。    沈嫣听了只觉得惊异不已,表哥向来对长姐爱护有加,怎会舍得将她关在门外?    “他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说我要嫁给恒王府的三公子,又得知我今日去了恒王府作客,便不让我进门,也不听我的解释,只说他要念书,将我给推了出来。”    沈姗和谢濯青梅竹马,从五岁小儿开始朝夕相处,还是头回见识到这般冷血无情的谢濯,她既委屈又伤心,一直强忍到家,这下给小妹问了出来,不禁落下了眼泪。    沈嫣怒道:“还能听谁说的,还不是冯姨娘给下的眼药!这女人着实太可恨了,我看她是铁了心要拆散你和表哥,好让你遂了她皇亲国戚的大美梦!”    小别院里伺候的人都是冯姨娘一手安排的,定是她在父亲那边提起恒王府的亲事给碰了壁,于是从谢濯这边着手,让下人们造谣,挑起谢濯与沈姗的争执,从而达到离间的目的。    然而她更气谢濯惹长姐伤心。“表哥也真是的,旁人说的,他就全信。对你却避而不见,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    “他以前在家里就没少受冯姨娘的冷言冷语,心里也不好受……”    沈姗虽然伤心,可也不愿心上人被人误解,忙替谢濯开脱。    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嫣作为局外人虽看得明白,却也无可奈可,只得安慰道:“那恒王府的事儿不过是空穴来风,爹爹若是在意门第和权势,当初也不会想也不想就回了定国公世子。如今爹爹看重表哥,定会认真考虑你们的事。恒王府的三公子再好又如何?只要你不点头,爹爹定不会轻易允下的。”    “当真?”听妹妹此番剖析,沈姗才停了哭泣,眼中闪动希望。    沈嫣握住长姐的手,“自然是真的,那可是咱们的亲爹爹,怎会逼你去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呢?”    经过一番劝解,沈姗才好一些,沈嫣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掩了房门,回到自己屋里。    沈嫣恨得牙痒痒,她本想等解决了沈家的大事,再好好地同冯姨娘清算一笔。    可如今这蠢妇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长姐的主意,一门心思想拿她们姐妹的婚事做自己踏上荣华的垫脚石,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老天爷既然给了一次重活的机会,那命运就得要握在自己手中,岂能让一个不相关的人指摘左右。她必须得让这蠢妇明白,便是自己嫁了皇帝,那也是沈家的喜事,怎么也轮不上一个做姨娘的来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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